清晨,銀刃城醒得比以往更早。
這天是巴波學園舉行入學試的日子,也是銅沙區原定的拆遷日。
伊洛坐在靠門的位置,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
蘿薇在廚房和珊卡阿姨告別,過了一會才出來,臉上掛著蘋果似的笑容。
他假裝沒看見她眼角的淚痕。
溫納爾澤來的風帶著濕冷的氣息,讓人們都早早地穿上厚重的外套。
但蘿薇有點不一樣。
“你不冷嗎?”伊洛問她。
蘿薇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袖。搖搖頭,把手臂舉到伊洛面前,白皙的手背上,有淺淺的、透明的汗毛,像稀疏的草原。
“這些植物,在皮膚表面可以進行光合作用的。”
伊洛移開目光,抓緊了背包的背帶,嘟囔了一句“那就好。”
兩人正式出發了。
入學試的出現叫銀刃城翻了個底朝天,街上的年輕人是以往的十倍有余,像河里的魚,全朝著巴波學園的方向涌。
他們走得愈久,路也就愈發擁堵,路上、天上的天馬漸漸多了,一部分是由白塔派出,維持秩序的天馬騎士;另一部分,則是靠躺在馬車里,來自金盞區的考生們。
所幸,由于體積的緣故,巴波學園一直處在他們的視野中。
這座學園是對稱的正方形,東西南北,各有一扇門,鑲嵌在整塊的泰坦巖墻中。
蘿薇和他說過,泰坦巖是神椎域的產物。找到那種體積的巖石,還要完好無損地運過來。伊洛可以想象,當初建造這座學園得有多聲勢浩大。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見今年的考生聚集地——東面的琥珀門。
那扇門正對著金盞區——往年巴波學園的主要生源地,也是一路上天馬增多的主因。
“伊洛,前面就是了,快走。”
蘿薇拉著他往前擠——街道實在是太堵了,連攤販都為這天讓出了地方,只有早點商人們吆喝著手藝。
他們隨著人群挪動,后方忽地響起轟隆隆的車輪聲,霸道而蠻狠地碾過雜亂的人聲,還沒反應過來,白色的影子掠過,目中無人的天馬車直穿街道,猛地撞上了蘿薇。
龐大的不速之客,毫無懸念將單薄的少女掀倒在地。
蘿薇滑出去數米遠,周圍的考生都大呼小叫地逃開了。她的手肘有些疼,幸運地沒有擦傷,很快憑借著植物的支撐站了起來。
地面上似乎附著著幾匹透明的布,墊住她的身體,讓她沒有太狼狽。
確保蘿薇沒有受傷后,伊洛收起了空氣膜。
同樣被空氣膜擾動的,還有那輛橫沖直撞的天馬車。摩擦力突變,讓天馬受驚驟停,高高揚起前腿,露天車廂里的人差點摔了個趔趄。
那頭天馬和其他的有些不同,本是翅膀的地方只長了一半羽毛,剩下的部分逐漸變得透明,像流蘇一般的絲質,在空氣中上下翻飛著。
鑲金帶銀的露天車廂,就差裝著喇叭炫耀了。
不少考生認出了這匹天馬,竊竊私語道:“雨街天馬,是夸吉家的少爺。”
伊洛還沒來得及問責,車廂的人倒先站出來了——這人的和額頭和顴骨生得飽滿,臉上是得意的神色,淺藍色的瞳孔,上面緊緊貼著一對褐色的眉毛。
隨著他的出現,馬車上三兩的少年也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
“植物類異能?也太無聊了吧?”
顴骨高挑的少爺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
“連擋路都擋得不干脆。就憑這樣的異能還想入學?”
“你就過得了么!”伊洛擋在蘿薇面前,“你算什么?”
他咬緊牙,狠狠地盯著馬車上的人。
馬車上爆發出哄笑聲,和周圍的竊笑聲混在一起,很是聒噪。
“這家伙在說什么呢?”
“少爺跟你們可不一樣,還需要可憐兮兮地考試。”
……
一名衣衫亮黑,眉眼陰鷙的人走了上來,冷冷地俯視伊洛:
“托賈少爺跟你們不一樣,不用累死累活爭名次,他只要考進前五百名就夠了。”
“傲鐮,沒必要和他們廢話!”
那名少爺的臉色沉了下來,叫住自己的簇擁。高傲的天馬緩緩扇動翅膀,流蘇似的羽翼灑下晶瑩水霧,包裹住整輛馬車。
呼吸之間,馬車憑空出現在天空之中,變成一團拳頭大小的藍霧,繼續向前。
這詭譎的移動手段讓伊洛怔了片刻,還想說什么,蘿薇便拉住了他的衣角。
“算了伊洛,”少女的聲音有些低落,“這種人哪里都有,不用跟他們計較啦。”
她蘋果似的臉上露出笑容,邊走邊說道:
“他們的目的本來就跟我們的不一樣。
“每年都有這種少爺小姐,他們到巴波學園不是為了掙錢,而是來鍍金,結交厲害、有天賦的異能者。”
話音剛落,幾輛天馬車又從兩人上空飛過,漆黑的影子、潔白的羽毛一同掠過街道。
因為這些體型健碩的天馬,不到一千米的腳程,兩人走了快半個小時,到最后幾乎是硬生生蹭過去的。
不少考生都脫下外套,汗流浹背地在琥珀門外等待。尤其是天馬車抵達琥珀門后,降低了滯空高度,讓秋日的悶熱更扎人了些。
琥珀門上游動著各式魚類,仿佛碧藍的活水。
伊洛遠遠地看到那頭雨街天馬,湊到門外,不時扇動翅膀,霸占了兩倍于自身的空間。
連蘿薇也不得不抖落手上的針葉——太陽被天馬們的翅膀擋住,光合效率降得很快,不多時就會覺得冷。
隨著某種玻璃珠相互摩擦的聲音,琥珀門上的魚群緩緩向兩邊游動,留出橙黃的琥珀水面,水簾向兩側分開,一名騎蜘蛛的男孩,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身下的蜘蛛有毛茸茸的八條腿,紅黑相間,八枚眼睛發出宛若實體的光,冷冷地盯著眾人。
這個男孩的腦袋有點大,他站起來,巡視周圍,很不耐煩地嘖嘴,自言自語道:“這少說也得有一萬人啊。”
他離考生們得有幾百米遠,但不知道為什么,無論他的小動作,還是喃喃自語,都被嘈雜喧鬧的人群觀察得清清楚楚。
“來參加入學試的,舉手哦。”
少年們的手像海浪一樣舉了起來。
“很好。”男孩說。
“現在,把你們身上的蜘蛛殺了,就算通過第一輪啦,不許找別人幫忙,明白嗎?”
“蜘蛛?什么蜘蛛啊?”人群里有考生喃喃自語,緊接著,就發現毛團似的蜘蛛從身上爬了出來。
突如其來的生物,讓相當一部分人陷入了騷亂,當即有人尖叫哭喊起來,更有甚者,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胡亂施展異能。
伊洛這兒的情況還算好,周圍的人在驚訝過后,都開始眉頭緊鎖地看著小蜘蛛。
小蜘蛛是從領口爬出來的。
他只覺得脖子有點癢,便抓住了張牙舞爪的蜘蛛,黑毛球卻蛇隨棍上,轉移到他的手背。
饒是在銅沙區摸爬滾打了那么久,這種情況也讓他覺得有點惡心。反倒是蘿薇,逗弄著黑色的小毛團,習以為常。
“考試時間一小時,現在開始。”
從小蜘蛛的肚子里,傳來男孩的聲音。
話音剛落,琥珀門外的空地上,五光十色的異能紛紛展現了出來,在伊洛眼中,幾乎是流彩似的光霧,空氣中的異能碎片混合在一起,迷幻的霓虹,繽紛絢爛。
他沒有主動觸碰,異能仍主動涌現到面前:風暴、火焰、溫度控制、形體變換、液化金屬……千奇百怪,像無窮無盡的萬花筒,讓他險些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伊洛回過神來,看著自己手里的小蜘蛛——光霧之中沒有蜘蛛的異能碎片。
如果從生物學的角度呢?
和蜘蛛有關的東西,他第一時間想到了蛛絲。
他驅動空氣膜,包裹自己的身體,企圖尋找粘連在自己身上的蛛絲。透明涂層在皮膚表面蔓延。
——一無所獲:涂層不僅完美地包裹了他的身體,而且視若無物地掠過小蜘蛛。
換言之,小蜘蛛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無論怎么甩動、拉扯,都無法令對方離體。
既然如此……
他把背包脫下來,擲在地上,發動了【密集鼠群】。
那塊粘連蜘蛛的皮膚脫落,滾落成一只小白鼠。
蜘蛛旋即滑溜溜地跑到另一塊皮膚。
每脫落一只,蜘蛛就轉移一次,直到最后,伊洛完全分化成了白鼠群,蜘蛛還殘留在其中一只老鼠的身上。
每一只小白鼠對應著一個器官,而通過脫離順序的控制,蜘蛛最終停在了指甲變成的白鼠上。
“大腦”白鼠欣慰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換作在銅沙區,這早就引起軒然大波了。但周圍的考生卻對它們見怪不怪,全都專注于自己的麻煩。
它們身下有細碎的植物碎屑,頭頂也持續有樹葉落下——蘿薇不知在嘗試什么方法,體表的植物長了又落,身體白一陣綠一陣的。
“大腦”加快了動作,它控制著身體的其他部位,迅速組合鏈接,重組身體后,只留下“指甲”還未回過身體,而后空氣膜開始覆蓋全身。
這是和黑特戰斗時用過的手段。
空氣中泛起淡淡的漣漪,透明的氣體如絲線般編織纏繞,組成一層薄薄的膜。
便在這時,小蜘蛛綠豆般的眼睛里,突然冒出寒光,往白鼠的身體里嵌了幾分,接著,“指甲”不聽指揮地沖了過來,鉆回他的身體。
這番動作似乎耗費了蜘蛛許多氣力,干癟地伏在伊洛的手背,一動不動,看起來睡著了。
伊洛覺得有戲,謹慎地抬起手臂,猛地拍下,“啪”一聲,手腕被拍得通紅,小蜘蛛卻不知何時,跑到了他的手肘。
空地上,上萬名少年同時陷入的窘境,小小的蜘蛛,就像一個腫瘤,一個器官,再強的異能,都無法對自身施放。
這個小東西到底是什么怪物?
短短十幾分鐘,伊洛已經汗流浹背,卻仍舊毫無頭緒。
便在這時,少女怯生生的聲音叫住了他:
“伊洛……你還沒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