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后方的蘿薇高喊了一聲,沙的波濤涌出底層沙池,跑得比學生們快得多。
巨浪將他們分離,轉眼吞噬伊洛的雙腳。
他失去平衡,后腦勺快要著地,黃沙已經先他一步,流經大地,伊洛半邊身體埋進了沙海中。
黃沙漫天,伊洛捂住口鼻,空氣膜張開,護住五官,再睜眼時,蘿薇已經不見人影了。
周圍是鋪天蓋地的黃沙,最外圍有一圈透明的屏障,不知是何時出現的,似乎用以防止學生逃跑。
女巨人站在噴泉頂端,平舉雙手,向四面八方射出掌心的流沙。眨眼之間,噴泉的底層就被淹沒了一半。
沙面下探出幾只手,躲閃不及的學生探出腦袋,爭取著渾濁的,附帶顆粒物的空氣。
考官的笑聲銳利而嘹亮,完全不似她的身體般粗獷。她肆無忌憚地大笑,經由屏障的回音如雷貫耳:
“你們這群蠢貨,該不會以為空出來的時間,是讓你們閑聊的吧!”
噴泉附近的學生,已經看不見大半截身體了。
不只是天上在落沙,地面也發生了異動。
底層沙池正在旋轉。
沙的容器變成了動力裝置。漫到腰部,卷吸感和流動感逼迫伊洛行動起來。
和第一輪的考官不同,他感覺到了無處不在的異能碎片,霸道的黃色碎片充斥視野,其他人的異能碎片渺小得不值一提。
便在這樣混亂不堪的開端下,所有人眼前一花,屏障出現了漣漪狀的波動,幾名昏迷的學生被旋轉沙堆吐出,抹布似的擲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面屏障既是封鎖措施,也是逃離通道。只不過何處封鎖,何處放人,由不得他們決定。
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讓考生們明白了“撐下去”是什么意思。
甚至不知道考試如何結束,淘汰就已經開始。
“呸,呸!”伊洛聽到哲錦的聲音。
從他外套的兜里,三個器官蹦了出來,火急火燎地說道:“伊洛,讓我寄生上去!”
伊洛盡量放松身體,器官一擁而上,脖子上有針扎的異樣感。器官鉆進了他的脖子,順著脖頸,兵分三路,攀到他的腦袋上。
“這個考試要的是合作。”劫后余生的嘴巴說道。
“怎么合作?”
他在沙暴中盡力維持平衡,卻像一艘漏水的艇,不斷下沉,沙已經沒過腰了,眼看著轉身都困難了。
“抓緊了!”從看不見的另一頭,傳來少女熟悉的吶喊。
沙漠之中出現了新的生命。粗糙的樹干攀出了沙面。不斷生長,不斷向上,同時黃沙不斷淹沒樹干。
那是蘿薇的【綠之血液】。
她站胡楊樹上頭,在她身邊,還有另外一名少女,眉頭緊鎖,渾身沁汗。而蘿薇的臉漲得滿臉通紅,相當勉強。
向上生長抵抗著向下沉沒,這幾乎是一場必輸的戰爭。
在伊洛眼中,這一切更為慘烈:他能看到異能的碎片。如果考生的異能碎片,剛剛還顯得渺小,此刻則可以直接忽略。
五彩斑斕的碎片從指甲蓋大小萎縮,很快變成了汗毛般的存在——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在迅速消耗體力。
“后面,伊洛!”嘴巴大喊。
“救命!”
他身邊傳來女性的呼救聲,他只來得及看到一個影子斜斜地沒入沙中。
“抓住我!”
所幸哲錦及時提醒,他凝出一匹空氣膜,朝那個方向撒過去,剛剛被抓住,砂礫涌下來,幾乎扯穿了空氣膜。
那個女孩肩膀已經沒入砂礫中,獲救無望。
他怔住了,一時不知該不該救人。
驀地,沙海之下傳來聲悶響,與此同時,還有干燥與熾熱。
這是……
轟隆巨響,沙面炸起十數米高的黃濤,不斷向外波及,幾乎將所有流沙炸上天空。
狂奔的熱量和爆炸掀翻了沙海,浪花縱橫上下,學生之中無一人幸免。
離爆炸中心近的幾人,也隨沙粒上了天。
伊洛的身體懸空,失去了控制。
在沙層斷開的短暫瞬間,所有人都看見了爆炸的始作俑者。
渾身浴火,濃煙滾滾。
熊熊燃燒的紅發少年,周圍的沙層是焦黑的。
“殺了他!”
著火的喉嚨里噴發出驚人的怒意。
紅發縱身一躍,跳上了流沙噴泉的底層階梯,在落沙的片刻不斷往上沖。
與此同時,群沙歸位,所有人摔在不深不淺的沙面,游戲重新開始。
但屏障外,已經躺倒了一圈被淘汰出局的人。
紅發的爆炸“重置”了考試。
伊洛得以有片刻的喘息,觀察戰況。
在眾人的上方,有個極其顯眼的人影——那位托賈少爺,此刻優哉游哉地浮在巨人上方,由透明的巨大水母包裹,一臉愜意。
而巨人并未干擾這只水母。從嘲笑眾人之后,這位引人注目的考官便如機器般,一動不動朝周圍噴發風沙。
紅發站在第二層的階梯上,因為流沙的緣故,難以順著階梯向上,反而還有下滑的趨勢。
“打倒她,打倒她考試就能結束!”
粗糙,沙啞的吶喊。
“不可能?!币谅寮缟系淖彀屯瑫r發出聲音,“不可能打倒,也不可能這么結束?!?/p>
但這句反駁,早已被風聲淹沒。
合作,合作。
伊洛的腦袋里不斷重復著這個詞,但他能做什么呢?
第一層已經淹沒,兩米的高度,他們要一直往上刨才能保證不被淹沒。
與此同時,第二層沙池也開始旋轉,卷吸力進一步加強,如果撞到噴泉外壁,昏厥后也是立即完蛋。
天上下著風沙,不是每個人都和他一樣能保護口鼻。
每個人遭遇的困難都是相同的。
每個人處理困難的方式都不盡相同。
有人的在抵抗下潛時顯得輕而易舉,保護口鼻卻束手無策,還有人根本處理不了沙堆的卷吸。
某個想法突然腦海中一閃而過。
“哲錦,指揮一下。”
“什么?什……”
他扯下哲錦的三枚器官,嘴巴只來得及發出疑惑的嗚咽,就碎成一團氣。
“抓緊我!”伊洛使足了力氣大喊。
他的身體開始泛白。
巨大的,雪白的鼠群像風暴中的蒲公英,開始驚人的分化。仿佛是沙粒打碎了伊洛的身體,他垮塌成上百只小白鼠,滾落沙坡,隨波逐流。
他剛剛想明白這件事。
所有的掙扎是因為害怕下沉、害怕失去意識,害怕渾濁的風沙——但唯獨不是害怕死亡。
因為這種程度的沙暴,對人類的傷害是有限的。
同樣,這種程度的沙暴,足以對人類造成行動的干擾。
在此之前,他一直混淆了害怕的原因。
而在明白了自己的憂心后,伊洛斷然發動了【密集鼠群】。
它們驗證了自己的想法。
足夠輕的白鼠,細細的砂礫子彈般打在身上,帶來了遍體鱗傷的疼痛。
所有的害怕,統一變成對死亡的害怕。
但還沒結束。
重量、體積、力量的改變,使下沉和呼吸的擔憂消失了。一只一只小白鼠在沙海上,反過來利用卷吸力,像最輕最輕的玻璃珠,隨著漩渦打轉。
有第一個人抓住了它。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借風而行的蒲公英,迅速找到了各自的居所,人類的手掌為它們提供了及時的庇護。
便在這一刻,“大腦”幻化而成的白鼠,對自己有了嶄新的認識:【密集鼠群】的精髓,在于高效、最大化利用自身的“資源”——即使是生命。
合作的前提是交流,是相互了解,此前他們都沒有這個意識。所幸,第一輪考試的風波,讓大部分人都見識到了自己的異能。
站穩腳跟的白鼠爬到人們的肩上,發動了【空氣膜】。
它們的體量有限,以至于做出一張空氣膜,自身就筋疲力竭了。但所有人需要的,也只是一張能夠說話的防風面具。
空氣膜將考生們的腦袋包裹,保護五官,只留下脖子下方小小的氣孔。
三個問題解決了一個。
“小珍,小珍,我在這里?!庇腥苏f了這么句話。
像第一滴雨水在湖面擊打漣漪,沙暴噪音之中,大珠小珠落玉盤,這樣那樣的訊息,都傳進了代表“大腦”的白鼠意識中。
它操縱著自己的同伴,還要制造空氣膜,任務相當艱巨,體積自然也是其他白鼠的三倍有余。
它攀附的人類,是一個皮膚黝黑,體格削瘦的男孩。
這名男孩抓住白鼠,卻并未索求空氣膜。而是幾乎不動,在沙海邊緣,靠近屏障的地方,仿佛一枚浮標,載浮載沉。
這時候,白鼠才驟然發現,自己已經看不見被淘汰的人群了,沙堆即將淹沒第二層。
上方的透明水母,看起來都比剛剛大了不少。
風暴中飛過好幾張嘴巴,喋喋不休地喊著:
“抓住離你最近的人,合作,合作!”
往往剛說完兩句,嘴巴就被風沙扯爛了。
與此同時,絡繹不絕的對話涌進“大腦”的意識中。
“你的異能是什么?”
“我可以控制溫度,但是這個異能沒用?。 ?/p>
“那兩個人昏倒了,我去幫幫他們?!?/p>
“等等,我有治愈異能,誰能帶我一起過去?”
……
隔著透明的面具,灰蒙蒙的聲音,終于相互聯結起來。
在沙海的另一端,苦苦支撐多時的胡楊樹停止了生長,任憑無止境的沙向上蠶食,兩名少女體力不支,從樹上倒下。
從黃沙之下,突然伸出數米寬的手掌,像另一株狂野生長的植物,拖著兩人扶搖直上。
有個影子飛身滾到了巨手上,散發出銀月的光輝……
在更多的地方,比沙更散的人群因一張小小的面罩聚集在一起,相互抱團支持,像深海中沙丁魚群,牢牢在沙暴中站穩腳跟。
一生二,二生三,連同沒有分到面罩的人,也迅速找到了隊友。
單調的,一成不變的風沙,被一枚火球劃破,擊打在女巨人身上。
五光十色,異潮涌動。
他們的反擊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