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哭什么?”
黑暗中,火光微弱。喬芙妮背對著他們,伊洛聽見嘴唇與眼皮的翕合聲,這么問。
蒼白的莫奇朝喬芙妮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情有些復雜。
“異能對我們來說,是不一樣的。”莫奇說。
“什么意思?”伊洛懵懂地問。
“我問你一個問題,異能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呢?”
“美麗。”從黑暗的另一頭,傳來機械扭曲的聲音。
伊洛別過頭去看,喬芙妮一動不動,似乎從未說過這句話,只有塑料斑駁的聲音恒常如新。
“對我來說,我的異能可以讓我獨處,你呢?”
莫奇注視著這個古怪的男孩,強大卻愚鈍,身體有作戰的本能,大腦卻還浸在霧氣中,他等待著對方的答案。
伊洛在黑暗中寂靜地思考,這是一種奇特的觀感,明明上一秒還是不可開交、你死我活的對手,下一秒,借著黑暗的幕簾,他們就若無其事聊起了天。
或許是因為排名靠前,大家的入學減免都差不多,失敗之后,很快能恢復平常心。
“對你們來說,異能可能是人生追求,但是對我來說,有了異能我才能活下去。”
咔噠咔噠的轉頭聲,他聽見喬芙妮的動作。
“我沒辦法挑選自己要覺醒什么異能,我覺醒的時候,是很危險的情況。我想著,什么都行,什么都好。別讓我死掉吧。”
“所以異能對你來說,是生存手段嗎?”
“是,額……”
他想起了告別孚尼的故作灑脫,想起在洋花旅館中的母女委托,也想起了第二戰主動認輸的對手。
似乎無論愿意或不愿意,他總背負著某種責任。
沒了異能,他也可以生存下去,但正是因為擁有異能,他才能背負這些責任。
“異能是我……擺脫生存的手段吧,因為我來自銅沙區啊。”
伊洛不好意思地笑,表情有些羞澀。
莫奇愣了愣。
他的眼中是翻涌的海,伊洛的眼中卻有直率的光。
巴波學園的歷史上,從未有過來自銅沙區的學生。
這座學園大部分時候,是金盞區孩子的后花園。
石室的墻壁適時地崩塌,久違的燈光把三人映得澄黃。救援隊員沖進來,各種治愈異能修復著他們的身體。
“謝謝,”莫奇說,“我輸得心服口服。”
他跟著救援隊員的指示準備離開,身后突然傳來聲音:
“莫奇,等等。”
盤坐在地上的伊洛叫住了他,
“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
兩邊的壁櫥擺滿了零食飲料,每個人坐的都是棉花團似的懸空沙發。半徑約摸五米的桌面浮在半空中,上面的畫面不斷閃動。
這是一間教師監控室:供這些老師監控第三輪戰斗的地方。
監控的本意是讓他們通過觀戰,提前選定自己想教的學生。但是因為貧富差距的客觀存在,觀戰會很快變成了賭博大會。
而在這些戰斗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便是伊洛石室的三人對決:絕對戰斗力的喬芙妮,擅改考場的莫奇,以及總能死耗子撂倒瞎貓的伊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桌面上,光影劇烈變動,最終,隨著莫奇和喬芙妮先后說出“我認輸。”
圓桌的一頭,棉花沙發上的人激動得蹦了起來,幾乎是喜極而泣地抱在一起。
趴在大蜘蛛上的兒童卡地,不情不愿地把一萬費尼推到桌子中央,與他一起掏錢的還有十幾個奇形怪狀的人。
第二輪的考官荊莎,則在伊洛的投注組。此刻,其中一個爆炸頭賊兮兮地伸出手,把小山似的錢吸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分贓。
另外兩撥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賭注落入他人口袋,面色頹唐,心如刀絞。
“流盤流盤!”
喬芙妮投注組里有人第一個喊了出來,緊接著,兩個失敗群體紛紛附和起來:“就是,流盤流盤!”
“憑什么流盤!”
皮膚黝黑的荊莎一躍到桌上,喊得震天響。
這個娘們一發狠,兩撥人馬皆是縮縮脖子,沒人敢說話。
憋了好一會兒,荊莎都要走回去了,從莫奇組才有一個膀大腰圓的紋身壯漢,在一圈人的推推搡搡之下站出來,甕聲甕氣地說:
“他再覺醒了!這是耍賴!”
“再覺醒”指的是異能者在已有異能的情況下,再次覺醒異能。無論此前該異能者如何,再覺醒后都會成為復異能者。
在異能者的世界中,復異能者相當少見的。
從覺醒開始,異能就會不斷改造使用者的身體;復異能者擁有多個異能,相當于身體同時接受著多種改造。
所以許多復異能者在覺醒時,會產生類似孕婦難產的反應,體力、身體強健度都不足以維持多個異能同時產生,很容易被自己的能量殺死。
而復異能者的再覺醒,甚至沒有人統計過成功率和生還率。
但是剛剛,在這群人面前,伊洛確確實實地再覺醒了。
“耍你的頭啊!”荊莎指著壯漢的鼻子,劈頭蓋臉一頓罵,“再覺醒成功就算耍賴?那再覺醒死了你們流不流盤?愿賭服輸明不明白?真要給老娘說耍賴不耍賴,先給我把那些個漏題的揪出來!別在這裝正義使者!”
話一出口,荊莎自己也有點傻眼。
周圍的人都盯著她沒敢說話,被推出來的壯漢自覺地躲回人堆里,大氣都不吭一聲。
盡管知道漏題現象的存在,但把這事抖落出來的,荊莎可是頭一個。
“不就是幾萬費尼么?”爽朗悅耳的聲音打破了監控室內的沉默。
一位戴著金絲眼鏡,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從喬芙妮的投注組漂浮到眾人上方:
“打賭這種事情,向來是有運氣成分。再說了,伊洛的每個異能都比普通異能弱,我們本來就該想到,他再覺醒的幾率會更高。實在覺得心疼,下輪再贏回來不就好了?”
年輕男子的話和了一把稀泥,給足了臺階,荊莎看了對方一眼,不作聲響地回到自己的云朵沙發中。
監控室內重新響起熱火朝天的討論聲,一群人對最后一場考試吵得不可開交。
“要我說,他絕對不可能打敗那個小怪物,這兩人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得了吧,拉斯特那場你就這么說,不還是贏了?”
“我反正是不賭了,沒錢了,愛誰誰吧……”
教師們七嘴八舌地爭吵著,人群里的爆炸頭見狀,抓準時機蹦出來,將桌面重新切換到決賽的石室。
“比賽要開始了,要下注的趕緊下注,支持伊洛的坐我左手邊,支持伽涅的坐我右手邊,下限一萬上不封頂,十秒鐘下注啊!”
隨著爆炸頭眼疾手快的倒數,成群的云朵沙發手忙角落,圍著桌面團團轉,大把大把地往桌上倒錢。
“切,無聊。”
婀魯娜滑下沙發,拋下身后那群賭鬼,只身朝門外走去。
“喂,婀魯娜,半決賽應該不用你去醫療救援吧?”
“我不是去救援。”
女教師離開了監控室,往校醫院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