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朵兒為自己知識系統的片面而羞愧。誰說男子的客人就一定是巾幗英雄而不是須眉英雄?
她低估了人類感情的復雜性,更準確地說,是忽略了東之月的胃口的復雜性。他不是單純的肉食動物,他是雜食動物。
桉朵兒艱難地看著眼前相畏相依的兩具男人的玉體,梗梗喉嚨,說:“早,夜之哥哥。”
“哈!”男子發出輕笑:“你們認識?”
東之月皺眉:“不是你告訴她的?”
男子眼神微閃,但很快又平靜如秋湖,一手把玩著東之月的一縷頭發,漫不經心道:“幽笛谷里好像沒有這個人,是個賊吧?夜之,你看怎么處置?”
桉朵兒大驚。誰說女人心海底針,這男子片刻前還把她當客人,且是能先消費后付錢的誠信客人,一眨眼,就指認她是賊。
男子依在東之月肩頭,斂眉垂瞼,笑容邪魅,典型的顛倒眾生的姿態。不知為何,這顛倒眾生的姿態,卻讓桉朵兒周身寒意涌動。
桉朵兒求救地看向東之月,可憐巴巴地喚:“夜之哥哥。”
說好的血咒的力量,東之月即使垮回從前,也依然對她有感知。不會說謊吧?
東之月也低頭把玩著男子地一束黑發,隨口道:“隨你。今日是我倆約好的賞花日,興致全被她毀了。我也討厭她。”
桉朵兒眼前一黑,在心里對東之月哭訴,血咒,血咒,咒你祖宗吧?不帶這樣坑人的!
她真的哭出來,淚眼汪汪道:“賞花哪天不能賞。你因為這個就討厭我?”
東之月淡然道:“良辰不易得。”
“誰說的!”桉朵兒悲憤起來:“誰說的!下月仲冬,那十一日,普天同慶諸事皆宜,你倆那天去賞花不比今天好!”
“哈!”男子又是一笑:“伶牙俐齒,果然是賊。”
桉朵兒大惑不解:“為何伶牙俐齒就是賊?”
男子嫣然:“不伶牙俐齒也是賊。反正你就是賊,我感覺你是賊,你就是賊。”
桉朵兒瞠目。哪個白癡說世上最沒作死的事是跟女人講理!
桉朵兒只能將最后一絲希望再投到東之月身上:“夜之哥哥,我不是賊!我來是想找一個人。”
東之月專心致志地把玩著男子的頭發,可有可無地問:“要不你留了她當丫頭吧?有個謀生之道,就不會繼續做賊了。”
男子撫著東之月瀅白的手臂,細細欣賞,口中好似自言自語:“我又不缺丫頭。我看還是你收她做侍妾比較好。長得這么水淋。卿本佳人啊!”
東之月低語:“你不吃醋?”
男子笑而不答。
東之月微皺眉,再問一遍:“你不吃醋?蘇葉?”
“嘭!”
水花再次高濺,激湍踴躍,桉朵兒沒了影子。
披頭散發地從水底爬起,桉朵兒一躍撲到男子面前,一揪男子的前襟,嘶聲問:“你你,你,你,你是蘇葉?”
男子愕然:“我我,我,我,我不認識你!”
桉朵兒張張口,再張張,喉中深切地一“呃”,一句話就脫口飚出:“無射里有暮云和西雨,我需要西雨珠。我中了毒,需要你用西雨珠救我!”
山林無聲。桂花如細雪紛紛飄落。
桉朵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沉寂嚇到,又喃喃道:“我需要西雨珠。蘇葉,求你。”
良久,一聲輕嘆如水淌過林間酥風。
東之月不知何時已與男子,也就是蘇葉,隔開兩尺距離,看著桉朵兒,露出意味深長地笑。
桉朵兒懵懂的內心有感嘆聲此起彼伏。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那“無射”,一聽就是個上天入地殺龍屠鳳的厲害東西,卻被一青樓草魁掌管。人生就是這樣,只要功夫深,草魁也能變神尊。
東之月平靜開口:“竟然知道西雨和暮云,你是誰?”
桉朵兒無法回答——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是你十幾年以后的紅顏知己。
她會被東之月拍成餅。
然后,就聽蘇葉在一邊自言自語:“竟然知道無射的秘密。沒見過的女孩……你是……你是老大家的?老大家的?”
他眼仁一亮,便似朝霞映照臉龐,抬頭驚問:“你是老大家的?”
他握住桉朵兒的雙肩,不停地搖晃,又驚又喜:“你是老大家的?你從神荼島回來了?怎的也沒提前知會我一聲?一聲不吭跑回來,哈,還迷了路,還問我這里是哪里。小兔子,你不認識我了?蘇葉叔叔!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對了,那會兒你才巴掌大點兒,自然不記得我了。小兔子,我說你怎么看著眼熟呢,這小眉眼兒,天啦,可不就跟老大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
他一把抱住桉朵兒,讓桉朵兒眼前一黑,就聽他繼續絮叨:“夜之,這是小兔子,老大家的。她說她中毒了,中什么毒?無論如何,我必會保她平安!”
桉朵兒眼冒金星,聽蘇葉不停地問:“你是老大家的,對吧?老大家的!”,她只能不停作答:“是,我是老大家的。”
蘇葉笑得花枝亂顫:“哈,夜之,她把自己的親爹喊老大,真可愛!小兔子,叔想死你了……”
桉朵兒痛苦地嘀咕:“叔,你不是早就從良了嗎?怎么又跌回火坑了?”
蘇葉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悅中,對桉朵兒的問題報以寬容態度,很配合地回答:“叔遇見旁邊那死鬼,一個沒把持住,又重持舊業了。”
東之月輕咳一聲,問:“慕容浚的女兒?你在神荼島怎么受的傷?非用到無射不可?”
桉朵兒說:“我修煉不慎,走火入魔了。”
蘇葉的雙臂一松,桉朵兒順勢從他臂間滑了出來。再看蘇葉時,面上那妖嬈之色消失,目光沉毅,透出另一種吸引力。桉朵兒一時沒明白那吸引力是什么。
蘇葉一手輕輕抓起她的手,另一手在寸關尺一搭,垂瞼陷入沉思。
桉朵兒尚未回神,白色衣袂從頭頂一劃,宛如流霰氛氳,再看時,自己竟已立在湖岸細草地上。東之月和蘇葉均已穿戴整齊,一派黑發如墨,白衣飄然。桉朵兒的目光落定在蘇葉面上時,暗自一驚。
她簡直不相信,這是片刻前沐浴的妖嬈男子。
那恬淡從容的氣韻,威勢隱隱,高貴內斂,與東之月若合一契。
是了,剛剛那道不明的吸引力,其實就來自于此——融合了深藏不露的權力威嚴和職業自信的男性氣質。
他與東之月真是像。桉朵兒這才意識到,蘇葉是個名副其實的大人物。
蘇葉看她的眼神,完全是長者的溫和與沉著:“你爹爹要事在身,不在幽笛谷,但你哥哥慕容暻和很快會來接你。你萬不要走開。”
說完看向東之月:“夜之,隨我去看無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