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樓自殺?
安歌并不接受閻王爺?shù)倪@個理由,閻王爺平日里無論怎么開玩笑安歌都能一笑置之,唯獨他的自殺,他從來不準(zhǔn)閻王爺隨便提起,這次只不過閻王爺用以編排的借口而已,肯定是借口,一定是借口,開脫的理由,安歌越發(fā)生氣的同時也覺得害怕,害怕的明顯底氣不足,厲聲說:“你這個理由編得太差勁了,都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沒想到更好的理由來忽悠我?我怎么死的,難道我自己不知道!你的鬼話我不會信的!”
對,人世間只有你不知道自己是跳樓死的。
閻王爺一臉認(rèn)真,眼神堅毅,帶著同情看著安歌,沉下聲音嚴(yán)肅說:“有些事我從來不開玩笑。”
不開玩笑!那就是真的了。
安歌心理崩塌,覺得異常可笑,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跳樓死的,他癱軟在沙發(fā)上,崩潰大笑:“呵,呵,呵呵,我,安歌,是跳樓死的,跳樓?我自己竟然不知道……跳樓?葉殊,這鬼竟然說我是跳樓死的?”
“你不是一直想不通,為什么重新體驗時刻的最后一刻,你總有種在無限下墜的眩暈感……”閻王爺停了一下,然而安歌并沒有回神,眼睛失去了焦距,茫然無神地不知看向何處,嘴里含糊的重復(fù)著一樣的話,閻王爺繼續(xù)說下去,“因為是有人把你從三十樓的窗戶推下去了。”他的每一個字都扎得安歌心生疼生疼。
“我被人推下去了?”過了許久,安歌終于有些回神,眼里出現(xiàn)的第一種情緒不是疑惑,疑惑是誰把將死的他推下樓,而是心痛,心痛葉殊,他是如何承受住再見卻是粉身碎骨的自己。
“葉殊?”我這二十年所有的痛,肯定不及你半分。那時的你有多痛?你一定崩潰了是不是?
“葉殊!”對不起,這二十年你肯定很辛苦,是我任性,是我對不起你!
“葉殊……”我想你,我一直都想你,我想見你……
閻王爺把安歌送回自殺小區(qū),走之前說:“葉殊很好,你沒有看走眼。”
閻王爺說的葉殊的好,是安歌死后葉殊的態(tài)度。他不卑不亢地獨自面對社會輿論給他的壓力,他從不說關(guān)于安歌的事情,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也絕不給居心不良的人逮到機會抹黑安歌。
這就是他能給安歌的所有。
這輩子,他愿意。
七月五日,天氣晴,艷陽高照,藍(lán)天白云,海闊天空,很平常的一天。
江潭區(qū)是附近一代有名的富人住宅區(qū),大樹林立,獨棟別墅互不打擾,由一條條石板路串成一張網(wǎng),隱藏在山林之中。
江潭區(qū)也是安歌生前最后的居住地。
轉(zhuǎn)眼二十年過去了,葉殊依舊沒有搬家,他一個人守著這房子過了二十年,從來都沒有變動過家具的位置,因為整棟房子內(nèi)的擺設(shè),大到整體風(fēng)格小到鞋架大小都是安歌親自設(shè)計擺放,當(dāng)年裝好最后一盞燈,點亮,他們的家是那么的溫馨,安歌開心得手舞足蹈,向他展示完成品時得意洋洋的表情,葉殊一直清晰記得。
這就是它最后的模樣,仿佛安歌還在的模樣。
夜幕落下,葉殊坐在書房看了一會兒書,覺得眼睛有些疲累,原來已經(jīng)晚上十點鐘了,到點休息了。今年他六十四歲了,體格依舊健朗,他的作息一向規(guī)律,并堅持健身,鏡子里的他除了兩鬢添了幾根白發(fā),眼神溫和,氣質(zhì)清貴,看起來完全是一個四十出頭事業(yè)有成的魅力男人。
葉殊拉上窗簾,躺在床上一側(cè),關(guān)燈,一片漆黑,萬籟俱寂,一天中他最喜歡這個時候,黑暗吞噬了聲音,時間都變得無聲無息,他能感覺到安歌的氣息一直在這房子里,他認(rèn)定他一直還在。
其實,他并不經(jīng)常夢見安歌,每次早晨醒來他總埋怨安歌對他太吝嗇。有朋友說他因為思念太甚,反而不容易夢見。
而晚上,他出乎意料地夢見了安歌,他聲嘶力竭,如泣如訴,不停喊著他的名字,對他說對不起。聲音就在耳邊回蕩,無比真實,錘得葉殊心疼不已。
他想上前安慰,可是他抓不住他,安歌滿面淚水,他卻不能為他抹去。
葉殊最終還是醒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臉上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一定滿臉的淚水,在夢里哭醒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胡亂抹去眼淚,看看時間,22:35,他才睡了十分鐘。
葉殊起床倒了一杯水,在抽屜里摸出一板安眠藥,摳了一顆往嘴里送,就著水喝了下去,一會兒又摳了一顆服下。
葉殊覺得很不安,他心慌,這是他第一次夢到這么痛苦的安歌,就算是二十年前,他去醫(yī)院認(rèn)尸后的第一次入眠,夢里的安歌也只是紅著眼睛說他疼,全身都疼。
葉殊的房間在二樓,房外有參天大樹圍圈而排,枝繁葉茂郁樹蔥蘢,把別墅遮掩在它們的林蔭之下,隱秘叢林之中。
葉殊疾步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窗外樹影婆娑,月亮清冷的光揮灑進(jìn)來,鋪在飄窗上放著的安歌的骨灰盒上。
葉殊雙膝跪地,輕柔得撫摸著冰冷的盒子,自言自語說:“安歌,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安歌,你是不是很辛苦?是不是很疼?你平時最怕的就是疼了,我該怎么幫你……”
葉殊回想起那日的種種,歷歷在目,他后悔為什么那日不堅持送他去醫(yī)院,如果他再堅持一下,那天他一定能抓住他,一定能抓住他,那一切都會好起來,“安歌,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我沒有看好你,是我對不起你,不然你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我對不起你……”
陽光直射進(jìn)來,照耀在葉殊的眼睛上一片溫暖,葉殊不想睜眼,他捧著骨灰盒靠在墻邊,聲音里充滿疲憊:“安歌,你越來越小氣了,整個晚上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