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邊，有一座因戰亂廢棄的漁村。

村頭的土地廟內，燃著一堆新點的篝火。

竹山先生席地而坐，雙掌撫在江白羽背后，正在為他療傷。

從蒙古水軍中突出重圍后，竹山先生就沿江尋到了此處，這里四周荒無人煙，倒也安全。

江白羽一直處于昏迷狀態，柔和的內力源源不斷地通過肺俞穴注入他的體內，減輕他的肺臟之熱。

十方業火之印的余毒極為霸道，在江白羽體內不斷蔓延侵蝕，他經脈受損，氣血淤積，情況不容樂觀。

漁村很寂靜，土地廟中的篝火燒得很旺，枯枝噼啪作響。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療傷已經接近尾聲，竹山先生額頭微微出汗，收回了手掌。

片刻后，江白羽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胸口劇烈起伏，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血水淌在地上，還冒著氣泡，像是被煮沸了一般。

咳嗽聲中，江白羽緩緩睜開眼，費力地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睛，視線由模糊逐漸變清晰。

他發現自己置身于破廟之中，身上已經被汗水浸透，燥熱的感覺緩解了許多，只是依舊十分乏力，他嘗試催動內力，便覺得周身經脈一陣火燒火燎的刺痛。

“感覺好些了嗎？”竹山先生起身問道。

江白羽緩了緩神，微微點頭，澀聲道：“前輩，都怪我拖了后腿，否則就能殺了蒙哥了！”

“與你無關，萬軍之中取人首級，已經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了，今天這個結局，我早有預料，”竹山先生拍了拍江白羽的肩膀，笑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能單挑殺掉丹巴那樣的高手，很不容易。”

江白羽搖頭道：“不盡然，若是他沒被前輩打傷的話，我肯定不是對手。”

“勝者為王敗者賊，別的不必提，你殺了他，你就是贏了。”竹山先生安慰道，“別自責了，要殺蒙哥，以后肯定還有機會的，咱們兩個荊軻雖然沒能砍下嬴政的首級，但是好歹把秦宮攪了個天翻地覆。”

江白羽聞言稍稍釋然，點頭說道：“前輩說的是，我殺了丹巴，您擊沉了蒙哥的樓船，又殺了那么多韃子兵，估計會氣得蒙哥好幾個月不得安眠！”

竹山先生道：“不錯，不單是蒙哥不好受，還有八思巴，他如果知道自己的徒弟喪在我手里，不知道會是什么作態。”

“前輩與八思巴，似乎有很深的過節？”

“過節談不上，都是些陳年往事，我二人已多年未見，不提也罷。”竹山先生說著提醒江白羽道，“話說回來，你日后要小心了，你殺了丹巴，密宗的人定然會找你尋仇。”

“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何況我正巧也要找他們尋仇，他們要來找我，正好省了我的事。”

竹山先生哈哈大笑，說道：“想不到你年紀不大，卻是滿身的灑脫俠氣。”

江白羽看了看自己身上左右，實在看不出自己哪里有俠義之氣。

“前輩謬贊了，我只是個無名小卒，當不得一個‘俠’字。”

“此言差矣，”竹山先生正色道，“天下人皆可為俠。善武者為武俠，能文者為文俠；潛行民間者為草莽之俠，流連宮廷者為廟堂之俠；胸懷坦蕩者為君子之俠，不擇手段者為小人之俠。俠之含義，萬象森羅，不一定非要拿著刀槍劍戟大殺四方。”

“前輩所言之意是……天下皆俠？”江白羽暗自揣摩，完全不能理解竹山先生所言。

若天下人都是俠客，那俠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就如同自己這把稀世珍貴的大夏龍雀刀，如果天下每個人都有一把，那還能稱得上珍貴嗎？

“‘俠’與‘武’不能等同，此乃我多年所悟，不急于一時，你可慢慢參悟，等時機一到，必有所得。”竹山先生說著眼神一亮，對江白羽鄭重道，“不過此刻倒有一件急事，需要你立即回答我。”

“前輩請說。”

“我想傳你無極散手前十八式，不知你可愿學？”

江白羽一愣，他已見識過竹山先生散手的威力，動容道：“前輩，這么厲害的武學，您為何要傳給我？”

竹山先生笑道：“無需多言，你只消告訴我，是否愿意學。”

江白羽攤開手掌看了看，說道：“從小到大，我只會用刀。”

竹山先生嘆道：“嗯，會用刀的手，一定是一雙好手。”

……

時間過得很快，二人在破廟中一呆就是三天。

今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江白羽睡意全無，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站在破廟門口，江上彌漫著大霧，漁村中也是薄霧流動，蒼苔青石，似入畫般，宛若仙境。

三日來，竹山先生每日都替江白羽運功療傷，又時不時出去打一只野雞，釣幾尾大魚回來燒烤，給江白羽補充營養，一日三餐全不耽誤，所以他現在恢復得非常好，不過十方業火的余毒并沒有根除。

除了幫助江白羽恢復身體，竹山先生在閑暇之時，便傳授江白羽無極散手的前十八式，江白羽領悟能力極快，也十分刻苦用功，短短三天就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他長這么大，除了家傳刀法以外，還是第一次接觸外門武學，而且是武林中頂尖的武學。

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四圣四神四宗師”，有強弱先后之分，四圣強于四神，四神又強于四宗師，竹山先生身為南圣，若論江湖地位，毫無疑問，定然是處于江湖的最高點。

這樣一位聲名顯赫的長輩，如此上心地照顧自己，讓江白羽很受寵若驚，這份恩情，他已牢牢記在心中。

只是江白羽不知道，先天無極宮的武學從不外傳，哪怕是宮內弟子，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學到，竹山先生既然肯教，收徒之意已是再明白不過，只是沒有點破罷了，他覺得時機并不成熟。

“你醒了？”竹山先生從不遠處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塊粗布。

“我剛剛修書一封。”竹山先生將粗布疊好，交到江白羽手里，說道，“這次刺殺蒙哥失敗，我有負建安王所托，你替我去趟京城吧，把這封信交給他。我要四處游歷一番，過些時日回泉州去，京城的煙火氣太重，到處都是熏心權欲、勾心斗角，暫時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