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子

“哥哥今天在這里呆多久了？”

少女披著青色的披風，站在長廊中看著園子里面坐在樹下的少年，對身邊的人問道。

她是張子汐，這座莊園的主人之一，身份尊貴的張家大小姐。

身邊的仆人一直低著頭，聽到大小姐問話才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小姐的話，少爺已經在這坐了三個時辰了。”

“唉?！睆堊酉敕愿佬┦裁?，但是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只是看著自己的哥哥，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只想再多看一會兒，這一走便又是一年看不到哥哥了。

“郡主，咱們該動身了。”一個拄著拐杖的白衣老婦人不知從何出現，在張子汐的背后催促道：“再呆一會兒，就誤了時辰了，最近嶺南道不怎么安穩?！?/p>

“羽婆婆，我知道了，你別急?！睆堊酉珜δ抢蠇D人應了一句，然后對著站在旁邊的仆人吩咐道：“南叔，我馬上就要回京，哥哥一個人在這養病，你要照顧好他?！?/p>

“奴才知道了，小姐放心?！卑⒛弦琅f低著頭恭敬地回話，這回卻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一抬頭，他才發現整座長廊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

小姐和羽婆婆已經走了。

阿南松了一口氣，從廊邊的欄桿上一躍而過，向著園子里那個呆坐著的少年走去，小臂上還搭著一件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拿出來的厚實披風。

少年仿佛沒看見他，只是呆呆地坐在樹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東西。

“風云少爺啊，小姐已經走了，這兒又剩下咱們兩個了。最近這快要入冬了，天涼，您身子弱，披上這個能擋擋寒氣?！?/p>

阿南絮絮叨叨地說著，手一抖，把披風披在少年的身上，然后俯下身來，系上披風前面的帶子。他說是有修為在身的，不懼這點寒冷，但是自家少爺張風云不一樣，身子弱，一旦受了寒，就又要受苦了。

在這里坐著是張風云數年來唯一的活動，每天太陽升起之前便來到這里，太陽落山之后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根本不去別的地方，這偌大的宅子里，也只有阿南和一位廚娘伺候著，再有就是駐守在外宅的護衛們。當然，別的地方也沒有人去，只有每年張風云的家人過來探望的時候，才會讓這座宅子，多一點人氣。

不過阿南對于這種寂靜早就已經習慣了，自打自家少爺那次劫難之后，便沒有什么人和他來往了。除了血脈至親還在為了少爺的病發愁之外，就連自家旁系的人對少爺也有些冷漠，不然少爺的父母也不至于把少爺從鎬京城打發到這遠山城來。

遠山城是個小城，坐落在朝華國的南邊。

這座城占地雖然不大，但是卻也是遠近聞名的繁華之地。

因為這里是當朝南湘長公主華飛月的封地之一。

和別的國家不同，朝華國自開國以來，就允許公主參政，而且能夠參政的公主基本都權勢不俗。所以，作為一位當朝長公主的封地，哪怕遠山城再偏僻，也不會沒落到太差的地步。更何況，南湘長公主幾年前在這里修了宅子，每年她的女兒云熙郡主都會到這里來住上一段時間，雖然從不見客，但是確確實實帶動起來了這里的發展。

可是這里比起鎬京城來差遠了。阿南這么想著，但也不是全無好處，起碼這里沒有人會時不時地打擾自家少爺。

“少爺啊，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好起來，這片大陸素來是強者為尊的，奴才怕等長公主和侯爺過世之后，您一個人，就算有郡主護著，在這世上也是難以為繼啊?！?/p>

這種大不敬的話，阿南每天要和張風云念叨一遍，已經是習慣了。他也不管張風云能不能聽見，不過要是張風云真能聽得見，他怕是會開心的忘乎所以。

按照外人的話說，他就是張家的忠仆，把主子的一切看的都比自己重要。

但是阿南很享受這種說法，他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肯定。

他伺候張風云七年了，從張風云七歲開始，他就跟在張風云身邊，也是親眼目睹了那場發生在張風云身上的劫難。

那時候張風云還是鎬京城乃是整個天華國有名的天才。五歲開始修煉，七歲便成功納靈成為修士，可是八歲那年卻被不知名的刺客刺殺，最后雖然救了回來，但是當年意氣風發的長公主之子，云成候世子，天賦極高的修煉天才，卻變成了這副呆呆傻傻的模樣。

想起來便叫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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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華國所在的世界名叫天衍世界，傳說中這世上的生靈都是一場巨大的劫難中，上蒼為了生靈存續所留下的血脈，這座大陸廣闊無邊。東面是無盡的海域，南北都是永恒寒冷的極地，而西面，則是一片無邊無垠的沙漠，傳言中進入沙漠的人都再也沒有出來過，久而久之，那里也就變成了大陸上禁地一般的存在。

朝華國坐落在天衍大陸的南邊，整體而言靠近中原，氣候也可說是宜人。相比之下，遠山城更加靠近南邊，所以也就更加的冷些。

遠山城再往南，便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從朝華國邊境一直綿延到南方極地。

相比北極而言，南極的環境更加嚴酷。即使是號稱可以在虛空之中來去自如的太虛境高手，也很難在這里久留。

所以這座氣候宜人生長著無數天材地寶的山脈，被認為是神留下的遺跡。

這座山脈在天衍大陸之上被稱為神山，同時與幾大王國和勢力接壤，但是很奇怪的是，從來沒有哪一個國家或者是勢力，在神山外的地域問題上有過爭端，大家都是一派相親相愛的和睦景象。

更奇怪的是，即使神山號稱是神留下的遺跡，也沒有太多的人去探索它，大部分的人都對它敬而遠之，只有很少數的人，曾經進入神山深處活著出來過，而這些人中有不菲成就的，也是為數不多。

進入神山的人，都對里面的情況閉口不談。

這種種行為，除了增加神山的神秘之外，什么用處都沒有。

或許，有更多的人進入過神山，只不過他們再也沒有出來過。

不過，神山只是天衍大陸上無數怪事之一。隨著時間的流逝，探索它的人也就少了，大多數的人，只有在閑聊的時候才會說起它，然后帶著敬畏進入下一個話題。

世間的人基本都認為神山是神秘而危險的。

除非是走投無路，不然一定不會到神山之中去碰機緣。

“但這次咱們是真的只剩下這一個選擇了。”

張承軒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

“我從帝緣山到南華臺，連山宮主和莊圣的測算推演結果都是一樣的。只有在神山之中，你才有一線轉機。”

張風云看著自己的父親，沒有說話。

從兩個月之前開始，他每天晚上都有半個時辰的清醒時間。這還是他父母調用了張氏一族和皇室的寶庫中儲藏的秘寶圣藥來封鎮他身體中的毒性的結果，要不然他說不定早幾年便死了。

他一直藏得很好，就連自己的妹妹和貼身伺候的阿南都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的父母和他自己三個人，這也是為了安全起見。

別人或許可以信任，但是總歸是有風險的。像是八年前那樣的刺殺，如今的他可是承受不了再來一次的后果了。

“若是這一次還是不行，為父就把你帶回鎬京城。你母親已經查到了當年刺客的蛛絲馬跡，這一次再不濟，也能讓咱們家大仇得報?！?/p>

“不急的，父親。”張風云籠著袖口，眼神平靜：“依我看來，咱們家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您應該與母親抓緊時間再生一個孩子代替我的存在，而不是操心我的事情。如今的我，哪怕治好了，也是一個廢人，價值太低?！?/p>

張承軒聽著這話，心中更加悲傷。

“風云，這么多年，我和你母親總覺得虧欠你許多。有的時候，我倒是希望你能不像現在這么懂事?！?/p>

“您與母親從未虧欠我什么，父親?！睆堬L云依舊平靜地說道：“你們生我養我，便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恩賜了。至于其他，是我命不好罷了，不必強求。”

這一席話，讓張承軒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盯著張風云的雙眼，試圖在里面尋找一絲他想看到的情緒，但是張風云的雙眸深沉如墨，沒有絲毫的波動。

俗話說，知子莫若父。雖然張風云癡呆了六年，但是性格卻從未改變。

修士修行講究的就是逆天改命，如今張風云說出“命不好”這三個字，就證明他對自己的人生已經絕望了。

這個時候的張風云，最是執拗。所以他不愿去神山中博取最后一線機會，而是催促父親和母親再生一個孩子代替他。

“父親，我的時間不多了?！睆堬L云突然說道。

張承軒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張風云說的是他今天清醒的時間不多了。

“好吧，我送你回房。”張承軒站起來，他的身姿挺拔，但是一頭黑發末梢卻隱隱有些銀白色摻雜其中，讓張風云看的眼眶一酸。

那是這六年來，張承軒在大路上奔走為他求法治病，勞心費神的證明。

而在京中頂著巨大壓力尋查兇手的母親，也絕不會輕松到哪里去。兩個月前，他也見過母親一面，雖然依然華貴雍容，但是眼底的憔悴卻是掩蓋不住的。

他不過是個廢物世子，本該在高門之中無聲無息的死去，可是他何德何能，能有這樣的父母，能享受這樣的溫情。

哪怕是時日無多。張風云在心中暗暗想道，能有這樣的父母，也不枉自己活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