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活著

怎樣才算是真正的活著呢？

張風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有自己的意識和感受，并且能做自己想的事情，就是真正的活著。

這個定義對很多人而言其實很簡單，但是對于張風云來說，卻十分不易。

他今年十四歲，但是卻已經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過了六年，這六年里，他沒有意識，午夜醒來的那一段時間，就變成了他最珍惜的時候。

“父親，咱們這是在哪？”張風云醒來的時候，正身處于一片山林之中。

張承軒坐在一個樹墩上，看著靠在樹上剛剛睜開眼睛的張風云說道：“這里是神山外圍的密林?！?/p>

“咱們已經到神山里面了？”張風云勉強撐起身子，弱弱地說了句話。

“嗯，進來有一會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張承軒搭上張風云的脈，向張風云體內輸了一道靈氣，但是依舊如同泥牛如海，毫無動靜。

張風云抽回手臂，示意張承軒這么做沒有什么用處，然后才問道：“神山之中危機四伏，父親可有發現什么不妥之處？”

“這只是神山外圍，能有什么不妥之處。”張承軒拍了拍張風云的手背，手上用力把他扶了起來：“咱們真的得盡快了，你意識清醒的時間不多，我們現在就進山吧?！?/p>

“父親?！睆堬L云面帶猶豫之色地拽了一下張承軒，“要不，咱們還是回吧，這里太危險了?！?/p>

張承軒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稚嫩的臉上堅定的神色，微微笑了一下，右手覆上張風云的腦袋：“風云啊，你就別操那個心了，我與你娘商議過了，這一趟，務必以你的病為重。你娘給我下了死命令，你回不去，我也就不用回了。不過，就算是咱們兩個這一趟回不去了，你娘總歸還有你妹妹陪著?！?/p>

“父親，是兒子拖累了?！?/p>

“這不是瞎矯情的時候。”張承軒蹲下身子：“來，上來，爹背你進山?！?/p>

張風云乖乖爬上張承軒的后背，眼中水光閃現。

張承軒牢牢地把張風云固定在自己的背上，腳尖在地上一點，整個人便騰空縱了起來。

張風云抱著張承軒的脖子，偏著頭聽著耳邊傳來的呼呼地風聲。張承軒用靈氣把他保護得牢牢的，即使是他的身體虛弱，在這高速飛行之中也沒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覺。

為母則強，為父則剛。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神山廣闊無邊，即使張承軒全力飛了一刻，也只是剛剛飛出密林，遠處群山依舊只能看個影子。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p>

在一處小山上停了下來，張承軒低聲說道。

“父親，怎么了，出了什么問題么？”張風云從父親的背上下來，籠著袖口站在張承軒身后。

張承軒瞇著眼睛看著遠處說道：“這里太大了，這么找下去不是辦法?！?/p>

“那怎么辦？”

“別慌，爹有辦法?！睆埑熊幚仙裨谠诘貜膽阎刑统鲆粡埱喟追?，在空中揮了幾下，符紙無火自燃，隨著張承軒的動作在空中畫出了道道印記。

這張符紙是張承軒從南華臺當代莊圣手中求來的，前前后后求了不下二十余次才把這道靈符求到手。按照莊圣所說，只要在這無垠山脈之中燃起這道符紙，自然就會有人來接引他們。

世人皆知，道家一向擅長推演天機，交際網絡遍布天下。南華臺莊圣又已是圣賢境的人物，比張承軒高出一個大境界，說出的話在張承軒心中極有分量。

現在就等著來接引的人了。

“真的會有人來？”張風云謹慎地盯著四周，符紙已經燒了有一會了。

“嗯……”張承軒心里也在打鼓，但是這些是不能在張風云面前表現出來的。

“誰點的符紙？”一道慵懶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身邊響了起來，但是卻沒見到什么人影。

張承軒心理一驚，他可沒感知到有人接近??？莫非是什么隱世不出的強者？他雙手抱拳作揖，大聲道：“朝華國張承軒，攜子張風云拜見前輩?！?/p>

“行了行了，別整那些沒有用的，這里沒有你的前輩?！?/p>

張承軒錯愕地抬起頭，只看見一只貓頭鷹撲閃著翅膀飄在前面，這是……妖獸？

“呃……請問這位……鷹兄……”妖獸就妖獸吧，只要能救自己兒子，管它是什么種族呢！

“停?！蹦秦堫^鷹見他又要說那些酸腐文人的話，連忙打斷了他：“咱們彼此又不熟，就別在意那些沒有用的禮數了。莊圣既然把靈符都給你了，那就肯定是有事。說吧，你到底是有什么事?。?！”

張承軒也不磨嘰：“犬子中了一種奇毒，莊圣說只有在神山之中才有一線解救的生機，我此來就是為此而來?！?/p>

“哦?！蹦侵回堫^鷹撲閃著翅膀飛近了一點，看著張風云問道：“你中毒了？”

“是?！睆堬L云低下頭，避開貓頭鷹的目光，剛剛一眼，他就有一種被人剝光了衣服的感覺。

“行吧，跟我來，別跟丟了啊。神山危險的很，一旦你們迷失了，我也救不了你們?！蹦侵回堫^鷹張口吐出一塊玉佩，戴在脖子上。那玉佩散發出玄妙難言的氣韻，一瞬間驚退了周圍無數窺視的目光。

張承軒心底一涼，以他太虛境的修為，在這片大陸上也可以說是中上層的了。之前竟然都沒發現周圍有這么多的視線，果然，神山的危險之處不是空穴來風以訛傳訛。

“走不走？！”貓頭鷹盤旋飛了一圈，在張承軒頭頂怪叫道。

張承軒背起張風云，點頭：“走吧。”

貓頭鷹看著兩個人準備好了，又是一聲怪叫，騰空而起。

張承軒也化作流光，緊緊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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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風云看著眼前四處亂竄的白光，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自從八歲那年中了毒，他就習慣了被關在一片黑暗里，今天突然進到一個新的地方，多少還是有些不習慣。

他中了毒的這些年，并不是沒有意識的，只是黑暗就好像是一個渾圓的蛋殼，把他囚禁在里面，不見天日。

后來毒性稍稍拔了去一些，他才得到了每天子夜半個時辰的清醒時間，但是大多時候他還是被困在黑暗之中，不能自拔。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這么多的白色了？

他不知道，黑暗的意識里面沒有時間的概念，他能這么多年還沒瘋癲都已經是奇跡。

但是隨著這片白色的流光不斷沖擊著黑色蛋殼，張風云也從黑暗的束縛中走了出來。

這種能自由移動的感覺，真的不錯。

沒有身體，只有意識，那些白光散發著暖意，打在他的魂體上就會化作液體一般的暖流，一點一點修補著他靈魂上這些年被毒性腐蝕的破口。

他心念一動，魂體便飄到了蛋殼外面，看著那黑色的蛋殼被一點一點的蠶食掉，他的心里面有說不出的舒爽。

黑白的交鋒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在黑色的蛋殼被蠶食到一半左右的時候，那塊蛋殼突然爆開了。

不過從張風云的角度來看，那半塊蛋殼只不過是碎裂成無數隨便，逃離了被白光統治的世界。

張風云不知道那些黑色的物質都逃去了哪里而且就算是知道也沒有什么用處，他又不能做什么，現在他只感覺到渾身酸痛。

……等等，他為什么能感受到渾身酸痛？

再度感受了一下那種切切實實的酸痛感覺，張風云突然有一股想哭的沖動，已經六年了，他終于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還活著。

也許是真的找到了神醫救了自己了吧，張風云這么想著，但是他現在卻沒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細細研究這件事的原因了，因為伴隨著那股酸痛的感覺一起涌上靈魂的，還有濃濃的倦意。

先睡一覺吧，有什么事情，或許醒來就知道了。

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這么舒服的睡上一覺了。

希望醒來的時候，能看到真實的世界。

“他就這么一直在睡？”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子站在張風云的床榻前，看著床上面熟睡的張風云，摸著胡子問道。

貓頭鷹站在窗框上面，拿嘴梳理著翅膀，聽到老頭子問話才慢悠悠說道：“是啊，自從三天前吃了藥，就一直這么睡著來著，連點反應都沒有?！?/p>

“他被魂毒折磨了許多年，如今要好好修補一下魂魄上的損傷，而且有不少毒性還殘留在他的四肢百骸里面，也需要慢慢調養?！?/p>

一道溫厚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這話音剛落，一個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也從門外走了進來。

“老爺?！币姷侥凶舆M來，老頭子趕忙行了個禮。

“冰叔，不用拘禮，這沒有外人?！?/p>

“先生?！蹦侵回堫^鷹也收起了翅膀，微微點了點鳥頭。

男子板著臉對著貓頭鷹一瞪：“迷梟，你今天的任務完成了么？”

迷梟縮了縮鳥頭，仿佛是失憶了一樣：“啊？我怎么在這？這是哪？”然后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中年男子看了眼飛走的貓頭鷹，轉過來對著冰老人吩咐道：“冰叔，我不能在這里待太久，這個世界的法則已經開始排斥我了。他若是醒過來想要找我，你便告訴他我不見客，但是我留下的藥還是讓他正常吃。沒事的時候，也可以讓迷梟和他接觸接觸，但是你要看好迷梟，別讓它說漏嘴?！?/p>

“老爺放心，老奴知道輕重?！北先宋⑽㈩h首：“不過您下次什么時候才能過來？”

“等一段時間吧。”中年男子看著張風云：“下次過來我還得換一個力量弱一點的化身?！?/p>

“那，當初答應這位公子父親時說的修煉？”

“我早就準備好了?！敝心昴腥擞沂忠徽?，一塊玉佩出現在他的手上：“你把這玉佩交給他，讓他去南邊那個山谷去吧，能參悟到什么，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我走了。”

“老奴曉得了，老爺慢走?！北先私舆^玉佩揣在懷里，看著中年男子的身影慢慢虛化消散之后，又把目光投在了張風云的身上。

“怎么還不醒呢？奇怪。”

他瞇著眼睛，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