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讓他死，所以當水肜威脅我的時候我便妥協了。”海夫人喝了一口茶，這樣說道，“我與水肜搭檔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性子，她是來殺蘇湜的，自然不會愿意空手而歸。只是我想，將她留在身邊，好歹能有點兒震懾，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西樓的人日日來威脅我，他們問我是不是等蘇湜死了，我就會回西樓。我心里怕得很。起初只是逢場作戲的心思已經全然沒了，我是真的想和蘇湜長久的在一起。”

“水肜嘲笑我，說我是癡心妄想——可她只是不懂，她從小跟我在一起殺人，人殺得多了，一顆心就冷硬了，就麻木了，而她不像我這樣幸運，我能遇見蘇湜，是我的幸運。”

“我懷了孩子……我給西樓的人說，說是等我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會回去受罰。但其實我知道這孩子肯定不會被允許生下來，只是我還在幻想著，想有一天能和他一起拉著孩子的手，一家人過平凡的日子。”

“孩子沒的那天，我是去求情的，我想著給西樓多接些任務，哪怕我死了也沒關系，我想換蘇湜一條命。可我早知道西樓的人都是冷血冷情的，人都說懷了身孕的女人是傻子，我那個時候也一定是傻了的。雙拳難敵四手，我打不過……我也對水肜下不了手。”

“水肜看著我又哭又笑，她笑我癡傻，將一輩子都放在了那個病癆子鬼身上，她又哭著求我，讓我離開蘇湜，和她一起重回西樓……可既已經踏進溫柔之中，再想脫身又豈是那么容易的事？我拒絕了水肜，她便拿走了我的孩子。”

“他們應該是想讓我死在那片荒地里的，西樓的叛徒當然都得死。幸好我遇見了李不言，我求他帶我回城主府，求他幫我，求他救蘇湜……而我也終于明白，我與蘇湜之間隔著生與死的鴻溝，我護不住他啊。我和他在一起，他就會死，可我想讓他活著，哪怕帶著對我的怨恨也好愧疚也罷，我當時只想讓他活著！”

“水肜果真對蘇湜下了毒，我真的是特別害怕蘇湜出事，雖然以前也經常開著玩笑，說是等他死了，我就立刻離開，可是說便說了，難道我當真會去做嗎？”

海夫人忽然望向李不言，殷殷切切道：“不言，不言，你當真能救蘇湜嗎……你和他說若是能讓姜可帶你走，你便會治好他……你走啊，我不攔你了，你將他治好，我感激不盡！”

李不言臉上出現一抹尷尬之色，其實他是說了大話的。他雖然是鬼醫李唐風的兒子，但是卻半點兒沒學到自家老爹不說空話的性子，他老爹是能治就治，不能就直接給人說了，李不言卻不是這樣。他哂哂一笑：“那什么，蘇城主這病是天生弱骨，這沒得治，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海夫人面上一白，眼中頓時升騰起絕望之色。

“雖說是不治之癥，但是吊著命還是有可能的。”李不言頓了頓，又道，“他身上這些幾年確實已經被水肜的毒蝕的不成樣子，外頭看著還是好好的，但那毒已經深入骨髓……我本來以為以前是用那些名貴藥材給他拖著，卻沒想到是藥三分毒。我上次去看的時候，竟然發現他體內的毒已經被控制住了，雖然沒辦法徹底根除，不過兩種毒性相互交織在一起，竟然堪堪替他保住一條命。”

“那他……他能活嗎？”海夫人眼底涌出希冀，連那一張蒼白失去血色的面龐也光彩幾分。

李不言終于有了幾分做大夫嚴謹，他沉吟道：“活命倒是可以，只是絕不會長命。那兩種毒在他身體里也好似肝腸寸斷，無時無刻不在蠶食著他的身體……”

活下去的代價就是痛苦，如此，你還渴望活著，然后觸碰到那個人嗎？

李不言當時這樣問蘇湜，蘇湜唇角慘淡，卻仍是在微笑著，他點點頭。

“痛了，才能感覺到活著。只有活著，才是我的原罪。”蘇湜這樣回答。

何等悲哀？一個想保護，一個想贖罪，到最后，才發現是誤會一場，鴻溝一道，再也沒有跨過去的可能了。李不言垂下眼睫，里頭竟然有點兒悲天憫人的意思。都說醫者仁心，他以前從來不相信這句鬼話。可他從頭到尾，真真切切的摻合進了海夫人和蘇湜的故事之中，她懂他們的痛苦，也懂他們的希冀。

“若是你們還能在一起多好！”李不言脫口而出，“你倆之間全是誤會，結仇結怨的是西樓，有何必將自己束縛在這個枷鎖之中！”

說起來容易，李不言是這么多年“不經世事”，被困在城主府里久了，連江湖上的規矩也不懂了。洛川忍不住冷笑，西樓會給叛徒未來嗎？顯然不可能。

這么多年西樓沒下殺手，不就是因為海夫人表現出怨恨蘇湜的樣子嗎？可盡管如此，他們也暗搓搓的讓水肜給蘇湜下毒，可不是要至他于死地？

海夫人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她低笑一聲，年輕的聲音里盡是蒼老與疲累。

“不了吧，不了……這樣可真是太不快樂了，比起行尸走肉的生活，我更愿意讓他安好一世，有血有肉的、能感受到疼痛的活著。”

她唇角忽然溢出一道黑色的血跡，趁著蒼白的面容很是刺眼，她笑道：“也許有一日，還能在另一個世界再相見，有我有他，還有崽，便是再幸福不過了……”

姜可心中一緊，她終于發現了海夫人身上的“蒼白”所在。海夫人早知道李不言會答應救蘇湜，她是想要拿自己的命從西樓手里，換蘇湜能安穩一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