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果領著陸云來到了銀泰城五樓的一家餐廳,這個餐廳她以前吃過,有點杭幫菜的味道。陸云是杭州人,蘇果想,他應該會喜歡。
只是……當蘇果取完號后才發現,排在他們前面的竟然有五六桌。陸云因為結巴,自小便習慣獨處,每次在人多的地方,他都會變得異常沉默。蘇果回頭看了眼陸云,很歉疚地提議:
“要不我們換一家?”
陸云看了眼周圍的人,又看了看蘇果,最后笑著搖了搖頭。他禮貌地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便帶著她往餐廳外面的長排凳處走去。
大約等了半小時,才輪上蘇果和陸云。蘇果看著餐廳里面人頭竄動,拉住了正要起身往里走的陸云,又問了一遍:
“這么多人,真的沒關系么?”
“沒……沒……沒關系。”
陸云話音剛落,就引得周圍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那目光中包含太多的信息,有驚詫,有同情,亦有鄙夷和嫌棄。
蘇果以為陸云會覺得羞愧,可他卻像沒有看到一般,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對著蘇果說道:
“我們……進……進去吧。”
蘇果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她乖巧地跟在陸云的身后,板著臉用雙眼瞪向那些投來異樣眼光的人,卻在落座的時候,給了陸云一個大大的笑臉。
這么多天過去了,這是她第一次對著陸云笑。陸云看著眼睛彎成月牙的蘇果,喉頭微微蠕動,慌忙拿起桌上的水一飲而盡,將心里的欲望咽了下去。
他知道這是蘇果在安慰他,卻依舊很想伸手去觸摸她的眉眼。
整個吃飯期間,蘇果和陸云都沒有再講半句話。他們看上去顯得很沉默,卻又于細枝末節處不自覺地表露出對彼此的在乎,有時候是一個動作,有時候是一個眼神。
回去的路上,蘇果才開始和陸云聊起了天,不過大多都是蘇果在問,陸云在答。
蘇果問的都是一些像“回國后住在哪”,“有沒有找到工作”等不痛不癢的問題,陸云卻回答得很認真。這樣一問一答,倒也讓蘇果對陸云的近況了解多了些。
蘇果問到陸云是做什么工作的時候,陸云回答“投資顧問”,她聽不太懂,只能記在心里,打算等分開后,她再上網查。
蘇果很想問陸云,陸媽媽最近怎么樣了,身體可還好,可直到陸云將她送回小區,這個問題依舊沒有辦法問出口。
她不得不承認,陸媽媽是橫亙在她和陸云之間的一座高山,她沒辦法視而不見,要想越過也絕非易事。
陸云將蘇果送到樓下才停住了腳步。此時已經夜間十點多了,路上看不見人影,只有三兩戶人家還亮著燈,那昏暗的光從老舊的防盜窗上透出來,打在青石板上,倒給小區平添了一抹年輪的味道。
蘇果一向畏寒,她攏了攏衣服,讓其更貼近自己的脖頸,抬頭笑著對陸云說:
“我到了,那……再見。”
陸云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蘇果,眼神開始變得迷離,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猛地伸手將蘇果拉了過去……
他不想和她說再見。
蘇果完全沒有料到陸云的這一動作,整個人一不小心都栽入了他的懷里。
陸云喘著粗氣,抱著蘇果的手臂很用力,還有些輕微的發抖。
蘇果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狂躁的心跳和變得越來越不穩的氣息。
良久,她抬頭仰望著夜空,輕輕吸了口氣,慢慢地將手放到了陸云健碩的背上。
陸云的身子微震,她知道他感覺到了。
“蘇、蘇果……”
夜色中,陸云用他那低沉有力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輕喚著蘇果。蘇果聽到后整個身子都顫了顫,終于緩緩地掙脫了些許陸云的臂彎,抬眼,深深地看向了他的唇。
她想吻他。
到底是什么樣的結構,才會讓他語不成章?她很想觸碰他的舌頭,那個能夠發出如此哽咽的聲音的罪魁禍首。
蘇果的手慢慢順著陸云健碩的背脊一路往上,然后劃過他濃黑的劍眉,掠過那深邃的眼眶,沿著微錐的臉型向下,最終將手停留在他的脖頸處,微微一用力便將他的頭壓了下來。
只要再近一寸,就可以觸碰到他薄如蟬翼的雙唇了。蘇果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呼出的白氣打在陸云的臉上,悄悄挑紅了他的雙頰。
就在蘇果打算不顧一切吻上去的時候,一陣刺耳的鈴聲劃破夜空,從陸云的口袋里傳了出來,打破了原本的意欲情迷。
蘇果慌忙放開陸云,然后看也沒看對方一眼便轉身跑上了樓,踉蹌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許狼狽。
是因了夜色太撩人,自己太寂寞,還是陸云太耀眼?蘇果倚在走廊黑暗的角落,給剛才自己的行為找了很多借口,最后卻只能苦澀地自嘲。
走道理一點亮光也沒有,蘇果的心臟砰砰直跳,她猛地吸了幾口氣,慢慢沿著冰冷的墻壁蹲了下去,將頭埋進了自己的臂彎里。
她覺得是自己勾引了陸云,明明知道配不上,卻依舊對他心存齷齪的想法。
樓下,陸云一個人呆滯在原地良久,任憑口袋里的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
剛剛,她是想吻我嗎?
陸云眼神發直,手不知不覺放到了自己的唇上,一個人在夜色中傻笑出了聲。
電話是莫凱迪打來的。
陸云回到家的時候,莫凱迪正站在門口等他。她看到陸云的時候,疲憊的臉終于放松了些,刻不容緩地起身朝他的身邊走去。
這么晚了,她怎么會出現在自己家門口?
陸云看到莫凱迪后,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于是開口問道:
“你……怎……怎么……來了?”
莫凱迪一身連體黑裙搭配軍綠色大衣,頭上的長發被高高地挽起束于腦后,看上去顯得非常干練磊落。
她的手里捧著一個文件袋和幾張白色的A4紙,表情看上去有些許急切。
“我有急事找你,打了很多個電話給你你都沒接。”
陸云瞥了一眼莫凱迪手中的資料,然后從大衣口袋掏出一張電子門卡。伴隨著電子門鎖打開的聲音,他淡淡地問道:
“什……什么事?”
莫凱迪并沒有立馬作答,她跟著陸云進了屋,自然而然地脫掉外套掛在門口不遠處的掛鉤上,然后才將文件都放在了客廳中心的會議桌上。
陸云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極致簡約。好像在他的人呢生命中,除了工作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生活的需求。
陸云給莫凱迪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會議桌旁,看著眼前的資料,頭也沒抬地對她說:
“慢……慢慢說。”
莫凱迪握著手里的溫水,抬頭看著眼前溫婉如玉的陸云,非常認真地說道:
“股權轉讓一事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順利,公司的其他幾個合伙人知道你要套現自己的股份,反應都很大。就在今晚,他們瞞著你開了一個表決會,一致不同意你的要求。”
陸云一邊聽莫凱迪說,一邊拿起桌上的文件一頁一頁地翻閱著,自始至終臉上都沒有表情的變化。
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陸云之前因為急著回國,沒有過多時間處理公司的相關股權轉讓事宜,以至于給現在埋下了這么多的麻煩。
莫凱迪以為陸云沒在聽,于是不再繼續,本想等著他把資料看完再說,卻聽到他說道:
“繼……繼續。”
莫凱迪點了點頭,從凳子上站起身,一手撐在會議桌上,另一手指指尖敲著A4紙上的一家公司名稱說道:
“現在我們公司正在跟這家公司競爭市場,董事會覺得這個時候出現較大股權更替,會給公司造成不利的影響。而且你是我們公司的招牌,不論如何,他們都是不會輕易讓你走的。”
莫凱迪話說完,陸云將手中的資料也看得差不多了。他抬頭沉靜地看著眼前這個跟了自己整整三年的女人,直到將對方看得面紅耳赤才將視線移開,自顧自地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后說道:
“你可……可還……還記得……布魯斯?”
莫凱迪被陸云這么一說,立馬羞愧地微低了頭。她跟了他三年,為什么會想不到布魯斯,那個野心勃勃的合伙人?
只要說通他,那么轉讓股權一事,自然水到渠成。只是……布魯斯是個貪得無厭的人,該如何說通他呢?
就在莫凱迪沒有頭緒的時候,陸云的聲音又響起了:
“將……將我的……股……股份……折價,轉……轉給他。”
莫凱迪震驚地看向坐在對面的陸云,卻發現對方依舊沒有太多情緒的起伏,仿佛在說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要知道,折價二字的背后,可是數以億計的損失!
“陸云,恕我直言,按照目前公司的發展,你沒必要這么急……”
“這是……是我……我的決定。”
“……”
莫凱迪不再說話,她很清楚,一旦陸云決定的事,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沉默片刻后,莫凱迪敗下陣來,問道:
“底價是多少?”
一根煙畢,陸云不緊不慢地將煙頭摁在了桌上的玻璃煙灰缸內,只說了兩個字:
“你……你定。”
這是需要多大的信任,才能說出“你定”二字?如果說莫凱迪之前內心還在嗔怪陸云的執拗,那么現在的她則完全被陸云的魄力所折服。
她愛的,自始至終,不正是這樣的他么?信人不疑、冷靜果敢、云淡風輕。他身上總會有種魅力,能夠讓自己心甘情愿地跟著他,哪怕……哪怕他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