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守彤就著喝剩的水將手洗干凈,隨便抹了把臉,接過同行侍衛遞上來的饅頭,混合著血腥味一口一口的咬著,她因要看守軍妓,所以走在隊伍的后方,那些女子見她回來時滿身都是新鮮的血跡,更沒瞧見原先的姐妹,心下了然,也更加害怕起來,在沒人如之前那般與她笑臉相迎。
商梧四下里瞧了,沒瞧見徐守彤,當即敲敲馬車壁,喚來子午。
“商肆在哪里?”
“回爺,元帥讓她看著那些軍妓,她不敢大意,正跟在后頭呢”
“她怎么樣?”
“王爺是說什么時候?”
商梧不耐的看了他一眼,自己所問,子應當清楚。
“哦”子午反應過來,“肆姑娘勇猛無敵,交戰那會兒沒受傷,只有些淺口子,抹了點藥粉”
“我沒問這個”那會兒他也在,自然不需要別人轉述。
子午低頭想了想,突然確信,自家王爺做的那個決定,看起來還真的是為了給她一個教訓,這個認知讓他有些驚愕,比純出氣還讓他難以接受,趕忙回道“屬下沒跟過去,不過我聽文柳說,肆姑娘也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利利索索的就把事給辦了”
“那她現在呢?”
“剛剛倒是見了一面,她臉上都是血,給她擦的亂七八糟的,瞧不見什么臉色”
“去喚她過來”
“是”
子午調轉馬頭,走到后方拍了拍正在喝水的徐守彤“王爺讓你前去”
徐守彤咂咂嘴,將手中的羊皮水囊塞緊,掛回腰上,詢問道“王爺臉色怎么樣?”
“不大好,你自己小心”
子午沒說錯,商梧的臉色的確不大好,他冷著臉將許守彤喚進馬車,此時離上午的騷亂剛過沒幾個時辰,所有人都是灰頭土臉,滿身血跡的狼狽樣,所以徐守彤也沒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眼下進了馬車才發現,商梧依舊是那副纖塵不染的模樣,那血跡在她們身上是臟污,在商梧身上卻似盛開的罌粟,大朵大朵的,迷人心神。
商梧瞧了幾眼徐守彤,和子午說的一樣,她擦了個大花臉,中間地段倒是說得過去,邊邊角角的卻凝滿了干涸的血液,纏在發根上,彷佛渾然一體。他沉默著從懷里掏出一方帕子,又微微欠身,伸手將她腰上的羊皮水囊解下,松開木塞子,將那帕子打濕。
徐守彤會意過來,趕忙將手帕接過,擠出多余水分,將臉和脖子一絲不茍的擦了一遍,只是這手絹遭了秧,被血跡染得變了模樣。
“知道為何要你做這件事嗎?”商梧從她掌心里拿出那方手絹,將軒窗打開,扔了出去。
“屬下不知”
商梧蹙眉,也說不準眼前這人是蠢還是聰明。
“少和軍帳里的女子接觸”
“屬下記得了”
“出去吧”
她一身血腥味熏得商梧腦袋疼,毫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卻又在夜里扎營時差人送了新衣過去。
徐守彤抱著新衣,隨便找了條河下水,這衣衫是商梧的尺寸,她穿著有些過大了,隆隆松松的,卷邊扎腰都不方便,她就又頂著頭濕發厚臉皮的找了許娉婷幫忙。
許娉婷因白天的事心有芥蒂,不大敢和人說話,論聽什么有趣的故事也還是不吭聲,她動作麻利,三兩下的就將那衣服改造好了,剪了多余的布料,又重新縫了針,眼下穿著倒是恰好合身,許守彤重新將它換上,還欲夸贊她兩句,就見她一言不發的卷了被蓋,挨著一眾姐妹躺下,許守彤訕笑兩聲,識趣的閉了嘴,抱著佩刀在她們不遠處靠坐著打盹。
隔日商梧一早便注意到了徐守彤,她穿著自己那身玄色交領的長袍,本該是大不少的,可眼瞧著倒像是量身而作的合適,她是不會女工的,平時衣裳爛了破了,她都是直接抱到柴房往灶肚子里塞,偶爾也有要補的,比如那兩套領子上繡著紅梅的衣衫,但那都是抱去秋姨給補的,眼下秋姨不在,四周又都是大老爺們,能幫她做這件事的也只有隊伍末端那行人了。
商梧不大高興,連著幾日都沒正眼瞧她,這期間倒是來了次捷報,商澈奪了座城池回來,急著催糧,他們便日夜兼程,終于在第五日太陽偏西時,趕到了城門口。城門上的守衛都換了一茬,是眼熟的自己人,不過這自己人也沒行什么方便之門,傳話說元帥正在商議軍事,不便打斷,就這么一句話,便將商梧一行人晾在城門下直到半夜。
過了子時,悶熱盡散,逐漸顯得有些涼了起來,徐守彤將燭臺擱下,起身把軒窗關緊,下了簾子,復又舉起燭臺,給翻著書卷的商梧照明。
今日的商梧少見的沒有捧著兵書,而是捧著本藍皮子的書在看,也不知都看進去了沒有,他停在那一頁的時間可有些久了。
或是注意到徐守彤打量的目光,商梧將書平攤在膝蓋上,問道“我此前教過你寫自己的名字,可還記得”
徐守彤故作深思,吞吐道“記…記得”
商梧聞言將袖子挽上,露出干凈的手掌,攤到她面前,“寫給我看看”
徐守彤猶豫半晌,伸出右手食指,在他掌心里停停頓頓的畫著,故意將‘商’字下方封了口,在比劃許久,努力的比劃出肆字的右半邊。
“你們在零門都學些什么?”
徐守彤腹誹他的明知故問,嘴上卻還是恭順的回道“師門多教易容,暗殺之術,未曾教過讀書識字”
商梧聞言呼吸一窒,以指腹撫過疊疊書頁,禁不住想著,他眼前這個商肆原也有個很好的出身,她父親是個文官,母親也是位才女,她若是…也應當讀書識字,生活無憂,是自己改了她的命。
徐守彤瞧著商梧霎那變得黯淡的眼,湊近道“爺怎么了?可是身體有所不適?”
商梧笑笑“是否好奇,我何故看了這一頁這么久?”
“是屬下多事了”
商梧搖頭,挨近她一些,將她右手執起,以指劃過整潔的書面,逐字念到“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他越念,手便抓得越緊,緊得徐守彤指腹都開始充血發麻,“這幾句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屬下不知”
“那你覺得好聽嗎?”
“好聽”
商梧默然,松開她的手,掀了簾角,正瞧見被人緩緩打開的城門,從里頭出來的人,直奔自己這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