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長得極美,五官偏于犀利,但因此時的笑容十分溫和柔美,稍稍掩了這股氣質,一頭烏發綰起精致的發髻,斜插一根鑲藍玉的銀簪,膚色宛若珍珠般白皙無瑕,與身上那襲紅衣很是相襯,教她整個人似出水芙蓉般嬌美。
她的腳步很快,后頭兩個侍女模樣的女子都得小跑跟著。她進門,堂內一干下人便行禮道:“拜見明湘公主。”
桌前眾人卻只是看了那女子一眼,便又各自扒飯夾菜去了。
明湘身后的宮女當即叫道:“放肆!見著明湘公主竟也不拜!”
鐘離榭走至明湘跟前道:“殿下,這是我在聞棲峽的朋友,修行之人一向不拘禮數,還望恕罪。”
明湘面色擺擺手,“罷了罷了。”她又歡喜地道,“釋卿,聽聞陛下去接你,我便立刻趕來了,只與你差了一日到京都呢!”
“公主有心了。”鐘離榭指向姚知雪道,“這是我的師父易輕。師父,這是明湘公主,自外邦來。”
明湘漫不經心地看了姚知雪一眼,說:“便是這位師父救了釋卿么?可多謝了。”
姚知雪未答,而是朝天打了個哈欠。
明湘皺皺皺眉,又對鐘離榭道:“釋卿怎么穿著這樣一身衣衫?破破爛爛的真是頗礙眼。”
“在聞棲峽穿慣了,懶得換。”
“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入山修行那般清苦無趣,你若真想修煉全天下多少個好師父任你挑?”說著,瞟一眼仍在打哈哈的姚知雪,“雖說聞棲峽是南洲第一大派,但里頭的師父也不見得個個都好。”
桌前眾人默默瞧了姚知雪一眼,她嘴里咬著一口蓮藕,正與那些糾纏不休的絲作戰,看模樣似乎并未聽見這話。
琉琉馬上說:“師兄不必找了,獅乎就是天地下最好的獅乎。”
起先說話的宮女厲聲道:“公主與小王爺說話,豈容你插嘴?”
琉琉被罵得縮了縮脖子,委屈地低下頭。身旁易岸當即沉下臉,冷冷地看了那宮女一眼,后者被他眼中的戾氣嚇得噤聲,想撂個狠話卻吭不出半個字眼。
姚知雪托腮道:“阿榭,你若要同這公主敘舊,便找個地方敘去,在此真是頗倒胃口。”
明湘難以置信這番話,真是笑話!這女子以為自己是誰?竟敢趕她走!?
哪成想,鐘離榭當下毫不猶豫道:“是,師父。”
她更是愕然不已,驚呼:“釋卿你……”
鐘離榭認真地說:“前些日子趕路,師父他們一直都未好好吃頓飯,咱們還是外頭說吧。”
“你!”明湘氣得俏臉漲紅,推開鐘離榭,走近幾步朝姚知雪怒吼道,“你當自己是誰?敢用這種語氣同本公主說話?還將釋卿呼來喝去?”
姚知雪懶洋洋道:“你莫管我是誰。倒是你自己,比常人多長了一副腮,說起話都更為聒噪。”
明湘猛地愣住,訝異之中帶著驚恐道:“你……你什么意思?”
“不就是云水珠么?真以為能將你完全變成人類?你們三個身上的魚腥味兒,已經將整個王府都熏臭了。”姚知雪丟了筷子,起身自言自語道,“姑奶奶最恨鮫人,偏偏哪里都有他們。”而后氣呼呼地離開了廳堂。
洛春兒湊到尋隱身旁,瞄著臉色煞白的明湘,低聲問:“尋隱道長,師父這是何意?”
尋隱悄咪咪地回答:“這三名女子皆是鮫人,身上帶著云水珠,可讓他們化出雙腿在陸上行走,自由呼吸。”
“哦?鮫人?這回可是長見識了!”洛春兒又好奇地望去一眼,視線無意與明湘的相撞,被明湘眸子內飽含的怒意嚇得渾身一震,趕緊裝模作樣地撈飯。
姚知雪獨自一人在王府內閑逛,手上閑得慌想找棵梅樹折枝梅花把玩,但京都不比聞棲峽,此時已是早春,天氣暖和了梅花早已不開,倒是那些桃花與櫻花,爭奇斗艷,花朵團團宛若粉白的云彩,開得好不絢爛。
心頭手上都頗不自在,姚知雪走近一塊池塘,坐在岸邊的巨石上,望著水面發呆。
突然間,很想聞棲峽,很想放眼望去群山上那些純白的雪,很想那座矮丑矮丑的獨咸峰,很想峰下那些梅樹,很想山上那寒磣的茅屋,很想那個屠夫相貌的富貴大叔和白發蒼蒼的掌門,很想那個地方的人與物。
姚知雪朝天揮揮手,一道銀光在頭頂閃過,而后紛紛揚揚的雪花輕舞而至,點綴在碎石小路上,落入碧綠的池水中,以溫和的姿態融化,染白她艷麗的眉目,教她的五官更為冰冷。
因靈力幾近枯竭,從前用來修復這具肉體的傷口姚知雪都頗為心疼,但這會兒拿來制造冰雪她卻很大方,坐在雪里,甚至悠閑地晃起了腿。
這時,她聞見腳步聲,微微回眸,見是鐘離榭。
自然是他,一路他都在后頭遠遠跟著。
鐘離榭望著碧波上漫天的飄雪,“弟子倒是不知,師父還有制造霜雪的能力。”
她伸手捧了三兩雪片,漫不經心道:“如今為師靈力不夠,若不然,早讓你整個王府甚至京都下雪了。這兒太暖和,為師甚是不喜。”
“師父不喜春天?”
“為師只喜寒冬,冬天有雪和梅,多美。”
“但春有桃櫻,夏有荷花,秋有菊桂,那些也都很美。”
姚知雪躊躇片刻,道:“為師出生的地方只有冬天。”
“若是如此……”鐘離榭走向不遠處一棵桃樹,姚知雪也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瞧。
他折了一枝桃下來,遞于她道:“師父可試試。”
姚知雪對著那粉嫩的花朵顰了顰眉,原先她見那桃花櫻花一簇簇的開得甚多,雖然絢爛美麗,但在她看來,不如梅樹干凈清爽,加之本就對春日心有偏見,因此更懶得湊近瞧,瞄見那些花都十分嫌棄。
不過此時鐘離榭折了一根下來后,她發現那花枝與梅枝還是蠻相似,便勉為其難接過,搭在臂間,又挪了幾個位置道:“湊活吧,畢竟春天了。”
鐘離榭笑道:“師父若是喜歡,弟子便再去折幾枝放在師父房內。”
姚知雪正專心地揮桃枝試手感,便隨意點了點頭。
鐘離榭靜靜望著她,忽然問道:“師父……為何討厭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