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1101
一八年十一月一日凌晨四點,我在A市的機場等飛機,航班已經晚點5個小時,這個年代飛機和工資一樣經常遲到。
三十年前的每一天,我和所有的人一樣,被逼著上學前班、小學、中學、大學,過著一日復一日生活,一日復一日的迷茫,一日復一日的逃離。
開始的時候,是父母逼你,學校逼你,后來是社會逼你,最后是自己逼自己。
我叫劉啟宇,兩個月前我還是一個苦逼的上班族,九月的第一天,我中了一千萬,人生變得不一樣了,可是我依然很迷茫,有錢卻不知道怎么花。
“各位旅客,xx航班自A市飛往K市的航班已取消,請各位換乘xx航班,現在請到c口登機。”
我站起來,提著一口小箱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散成白霧,天氣有些涼了,我裹了裹衣服,向登機口走去。
換的是一架大飛機,這架飛機人沒滿,是從Y市飛來的,正好也要去K市,所以我們被安排上去。
我原先的座位是頭等艙,這張飛機頭等艙被不知什么大人物包下了,航空公司給我換了經濟艙,那位美麗的工作小姐還一個勁給我道歉,我也不是非要坐頭等艙,兩個月前,我連坐飛機的錢都沒有。
我坐在了右邊靠后的位置,靠窗坐著位二十出頭的孩子,孩子穿了件夾克,牛仔褲,不是破洞的那種,腳下是舊了的馬丁鞋,內里是一件毛衣,灰色的。
他把頭靠在窗子上,望著漆黑外邊,神情哀傷。
我放了箱子,覺得應該和他問聲好,畢竟坐在一處也是緣分,想了想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飛機很快起飛,我困極了,靠在椅子上便沉沉睡去,直到五點多,飛機遇上強氣流,顛簸中我被驚醒。
下意識的瞥了男孩一眼,他好像沒動過,哀傷的神情好似凝固了。
我叫了杯咖啡,看著窗外有些泛白的天空,應該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了。
這時候男孩開了口,聲音低沉,略有些沙啞,“能給我也叫一杯么?”
我點點頭,卻發現男孩從未向這邊看過一眼,自然也看不見我點頭,我叫來空姐,又添了一杯咖啡。
咖啡很快上來,是拿鐵的,我很喜歡拿鐵,咖啡與牛奶交融,很溫柔的擁抱。
男孩終于轉過頭來,臉龐不算得好看,也還清秀,下巴留了胡子,看上去老氣。
他拿起了杯子,咖啡還冒著熱氣,他就這么要喝下去。
我緊張地說了句:“很燙。”
他覷了我一眼,眼里全是血絲,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好像在說:“沒事!”
咖啡兩口就被他喝完了,我也不知該要說什么,只是靠著椅子,小口小口的喝著。
天邊的云層翻滾挪動,男孩盯著杯子說了句,“謝謝!”
我搖頭說不用,然后繼續靠著椅子放空自己,過了會男孩好像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和我說話。
“今年我二十一歲。”
我看著他的臉龐,心想根本不像二十一,下巴上的胡子特顯老。
“一四年的今天,我和一個女孩表白,那晚上我們吃的冒菜,走了三公里路,一路上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做我女朋友吧,這樣的玩笑一晚上開了十數次。”
我小口的喝著咖啡,一面在腦海里想象著他和那個女孩走在路上,路邊燈火昏暗,男孩手揣在褲兜里,和女孩講著做他女朋友的玩笑話,女孩一愣的時候,他緊張的眼神迅速躲閃,然后立馬改口道,“和你開玩笑呢。”
我搖頭笑了笑,他繼續說道:“然后我就去喝酒了,那晚上是老鄉聚會,大學里的。”
我沒想接他的話,大學里的老鄉聚會誰不了解?不過是一群人感覺很親熱的喝著酒,聊著家鄉的好,一起思念而已,我更感興趣地是那個女孩有沒有答應他。
我正打算問他,卻看著他無神的眼眸里早就充滿了哀傷,嘴角卻帶著一點點笑意,我有些好奇了,我把身子直起來,向他靠近一些,想聽聽他有沒有抽泣或者囁嚅。
“那晚上,我喝醉了,一方面和這么多老鄉聚在一起很高興,另一方面女孩子當晚沒有給我答案,我很痛苦,酒成了最好的藥。”
“還有其他心情么?”我問,他抬起頭來看我一眼,眼里血絲密布,我有些同情他。
“沒睡好?”
“不是。”他搖搖頭。
“剛才你說其他心情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問。
我愣了一會,心想自己表達不夠清楚么?便又再解釋一次:“就是,喝醉的原因除了這兩個還有其他么?應該還有其他吧。”
他皺著眉想了一下,點點頭道:“確實還有其他,不過主要還是那兩個,什么父母啊,該參加什么社團啦,別離的朋友嘍,在喝得時候總會涌出來,但是讓人一杯接一杯的念頭還是主要因為她。”
我點了點頭,不自覺的去了喝口咖啡,才發現咖啡已經涼了,男孩講的很慢,雖然沒有幾句,竟不知不覺的過了很久。
飛機的廣播里開始通知飛機即將落在K市機場,我雖然有心想讓他慢慢把故事講完,但是時間不允許,我只好問:“那后來呢?女孩答應了么?”
他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說道:“本來是該告訴你,可是我一來不想就這么講出來,二來忽然覺得很想和你講完一個故事。”
我愣了一下,心想這人是完美主義者么?竟然為了故事的完整性,決不肯透漏一點劇情,像極了那些舊時候說書的。
“我自然想聽故事的,我這個人愛聽故事。”
他笑了,笑得比哭難看,從懷里掏出紙筆來道:“叫什么名?留個號碼吧。”
我真心覺得他是不是從大山里出來的,這個年代留人號碼不都是用手機么?就算是在飛機上,只要開了飛行模式也可以存儲號碼的。
但不管怎么樣,我還是給他寫了一個,他略帶感激的收下,看了一眼紙條,然后他眉毛一挑,抱歉地說:“上飛機前,手機和一切財物都被偷了。還好飛機票是隨身帶著的。”
我這會才了然,心里想著怎么安慰他,卻聽見他說:“能借我些錢么?后邊又還你。”
借一個陌生人錢,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都沒講過幾句話,男孩上下打量著我的著裝,我剛領到獎金的時候便給自己換了一身名牌,想來男孩認出來了,我覺得他是個騙子,但看著他的眼神,我問:“要多少?”
“二十萬吧。”他將手里的杯子放下,十指交叉道。
連認都不認識,開口就要二十萬,就算銀行借錢也是要抵押的,裸貸也得有照片啊!
“我想開個酒吧或者咖啡廳什么的,想來你應該可以拿出來吧,你看起來像很有錢的樣子。”男孩誠懇的說到。
我有些生氣,抱著手道:“二十萬是有的,可是我總不能憑你幾句話,一個沒有沒尾的故事就把錢借給你吧。”
男孩沉默了,飛機開始降落,我也冷靜下來。
……
我最終還是把錢借給了他,作為抵押,他把他手上的銀戒指和脖子上的護身符給我,這些東西如果去買的話兩百塊錢也不要的,可是男孩把這些遞給我時,眼神里全是不舍,我心軟了。
錢,借出去了。名字我依舊不知道,他可能忘了說,我忘了問,聯系方式也只有我給他的紙條,他也不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