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話往事不堪回首(六)
下雨了,綿綿細雨。
一連幾天下著雨,低沉的音樂像在嘆惋,我說就算心理沒疾病的人這樣下去恐怕多多少少也會有些不適吧。
初木笑著反問我:“真的?”
我想了想,應該是這樣,可是與理論相反的是,我的精神狀態在這樣的天氣下一天天的好起來。
葉之柔光的第二波客人距上次那兩位大學生光臨足足隔了一星期,我想有一部分原因應該是初木把他的黑板搬到門口去。
許多人望而卻步,我每天看著冷冷清清的店里不由得埋怨他,“這樣下去我們不會喝西北風吧?”
“你差這點錢?”他問我。
我點點頭,“我很缺錢的。”
他點上一支煙,沒發給我,而是嘲諷著說:“你們這些有錢人啊,嘖嘖……”
“哎,你說清楚!誰是有錢人了?”我暴跳如雷。
就是在這個情況下,這位客人光臨了,他打著一把大黑傘,棕色的大衣,油亮的大背頭,修過的劍眉。
進門他把傘一收,人在門里,傘在門外,沒有一滴雨水落在店里的地板上。
“還開店么?”他的聲音充滿磁性,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楚,語速不快A讓人聽著很舒服。
初木點點頭,指了指門口的一個桶,“傘放里邊好了。”
他禮貌一笑,把傘放進去,然后把門順手帶上,一身風雨留在門外,他的步子不大,每一步都差不多一樣的距離,他走到我旁邊的桌子坐下,那里臨著窗,窗臺上放著幾盆玫瑰,正綻放著蓓蕾。
“黑咖啡,不加糖不加牛奶。”他坐在桌子邊,上身坐著很直,看著窗外,用余光打量著店里。
初木用了三分半鐘的時間把咖啡端到他面前,他微微頷首,“謝謝。”
然后他的脖子一轉,看到了店里的書架,他站起來的同時將凳子稍稍撤開,然后向書架走去,接著站定,目光掃視著書籍,忽然目光落在一本書上,伸出纖細的手指將它輕輕拿下。
“《荒原狼》——赫爾曼.黑塞著”我小聲說出這句話,他仿佛聽到了轉過頭來溫和一笑,我很尷尬,像是喜歡的偷窺鄰居家的小孩被發現了一樣。
過了三分鐘后,初木把今天烤的點心,抹茶千層毛巾卷放到他面前,對他說:“額外贈送。”
“謝謝,很精致。”他仿佛永遠這么彬彬有禮。
初木微微一笑,然后回到我的對面坐下,他坐回到座位上,翹起二郎腿,一手捧著書,一只手用鐵勺輕攪著咖啡,沒有一點聲音,絕不打擾別人。
他吃東西很有規律,一口咖啡,三口點心,點心用鐵勺舀,細嚼三到五口然后咽下,表情很平靜,咖啡是小口呷,看得見他的喉結在動,喝咖啡的時候他的眼睛盯著杯子里。
我把目光收回,此時我的手上也捧著一本書,是黛萊達的《邪惡之路》,隨著音樂的流動,我也很快沉浸在書籍里,至于初木,他坐到座位上就一直在給窗臺上的花修剪枝葉。
我的思緒被打斷是那位客人要離開的時候,他在桌上放了兩百塊錢,然后趁著雨停了就要離開,初木拿著錢追到門口,對他說:“先生!這太多了,用不了這么多。”
他禮貌一笑,伸手指了指放在門口的黑板:“我覺得值這個價。”
初木啞然,向來都是他提醒別人這回事的,那位客人在初木發愣的瞬間已經走出門外,我透過窗戶看向他,他的步子不大,每一步都是一樣的距離,我看了好久,直到他走到路的盡頭。
他走到路的盡頭,然后站定、轉身,向著我這個方向溫和一笑,不知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看不見我,但我還是感到了羞愧。
初木走回來,坐到我面前,玩弄著手指頭,頭也不抬的嘲諷我說:“怎么?偷窺被發現了?”
我連忙低下頭來掩飾自己不自然的表情,“哪有?”
“呵~”
一陣短暫的沉默,他換上另一種表情,身子向前傾了傾,“上次你的故事可還沒講完,才講到剛上高中,怎么樣,今天接著講唄?”
我眼睛微微一轉,對他說:“上次你和那兩個大學生說了什么?”
“想聽?”
“當然。不然提它干嘛?”
“這樣,我講這個,你繼續講你的故事怎么樣。”
“可以。”
得到我的同意,他站起身來去到吧臺,對我說,“喝點什么?”
我想了想,想到剛才那人的優雅舉止,“黑咖啡吧。”
他一愣,旋即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轉過頭來。
他很快就回來了,五分鐘左右,兩杯黑咖啡放在桌上,我看著初木的樣子,越發覺得他是故意的。
“那天,女孩講了一個故事,不太精彩。”
“不太精彩是什么意思?”我用鐵勺攪著咖啡,像那位客人一樣。
“就是,這么說吧,和讀小學作文一樣。”
我不禁笑出聲,“要是那女孩知道你這么評價她講的故事,我估計我們的店要被她一把火點了。”
他突然嚴肅起來,板著臉說:“這是事實,那個女孩完全不懂講故事的技巧。”
我笑著點點頭,“初木同志講講?”
“嗯,那女孩說,她談過一次戀愛,男孩追了她兩年。她高中畢業的時候答應的,男孩為了給她買東西,去工地上搬了十幾天的磚,假期的時候兩人相見。
男孩把自己辛苦買來的東西送給她,她很高興,接著是兩人第一次牽手,然后在一盞沒有亮的路燈下接了吻,是舌吻。
再后來,十幾天后分手了。”
初木說完,端起咖啡一口喝了一半,表情很平靜,他喝東西永遠都是這么大口。
“完了?”
他點點頭,好像在品咖啡的滋味。
“這也太水了,聽著像編的。漏洞百出!”
“沒錯,那天和她一道來的男生也是這么說。”
“高中生極少第一次約會就牽手吧,還接吻,而且還是舌吻!太假了!”
他端起咖啡一口把剩下的喝完,然后贊同的點點頭。
我看著他喝得起勁也呷了一口,像那位客人一樣。
香醇柔順、苦中又略帶甘甜、還有一絲絲酸味,五味陳雜卻充滿回味,我再次想到那位客人,想到他平靜的表情。
“那人好像一貴族。”
“是挺有錢!”初木的表情很怪異,我低著頭,抬著眼看著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喂!那個女孩的故事,該不會是你瞎編的吧?”
“不,絕對不是!”他猛的搖頭,可是臉上明顯憋不住笑。
我氣急敗壞,一口喝完所有咖啡,“休想聽我講高中的事!”
一邊說著話,一邊黑咖啡的苦滋味又在嘴里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