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看了一眼時間,列車已經(jīng)晚點了半個多小時,天空中還是小雨紛飛,一陣?yán)滹L(fēng),我裹了裹衣服,頭縮了回來。
一個月前,白露的父母突然造訪,而我在那個雨夜誤闖進房車?yán)铮认铝税茁栋职诌f過來的熱牛奶,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他們離開時我仍睡著不起。
這一切不是巧合,我覺得。
七天前,白露的爸爸從ls打來電話,說是白露媽媽住院了,時日無多。接到電話的白露第一反應(yīng)是父母的惡作劇,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姑娘垂著大滴的眼淚收拾了東西前往。
那幾天正是雷雨天氣,所有航班都停了,初木幫著買了火車票,但是得到cd轉(zhuǎn)車,初木買了票一同前往,而我留下看店。
大約過了十分鐘,廣播里終于傳來列車即將進站的提示音,我一哆嗦,左右走了幾步活動了一下站的發(fā)脹的雙腿,然后站在最右邊的柱子腳撐開我紅色的雨傘。
這是我和初木早先說好的,這樣能讓我們在人山人海里找到彼此。列車進站了,開了門的車廂,像倒了的豌豆罐頭,人們從里邊一下子沖出來,月臺一下子就擠滿了人。
我舉目張望,雖然知道他們會下車以后朝我走來,然后我們相聚,但我還是想更早的從人群里找出他們。
這個過程痛苦且漫長,我的眼睛掃過一張張陌生的臉,有疲憊的,有開心的,有迷惘的。我想起初木以前說的一句話,是他父親跟他說的,“在車站你很輕易的能從人們的表情里讀出他們是誰,要去哪是怎么樣的心情。”
我問初木為什么,初木當(dāng)然也問他父親為什么,他父親的回答是:“自己去看。”所以,初木對我的回答也是如此。
恍惚間,他們出現(xiàn)在人群里,初木的皮夾克,白露的連衣帽,很熟悉面孔,兩人一臉的疲憊,白露的表現(xiàn)有些呆,她懷里抱著一個東西,是用牛皮紙裹著的。
我和初木確認了一下眼神,然后我?guī)е麄兺庾呋氐杰嚿希谲囌荆霃娜巳豪餁⒊鰜恚悴恢酪徊榷嗌倌_,被推多少下。
白露特別緊張懷里的物件,她身子微躬,像是要把那東西按到身子里去,初木站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分開人群。
上了車,我們坐著喘了一口氣,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車?yán)锏臍夥沼行┏聊覐膽牙锾土藷熯f給初木。
“等會吧。”初木瞧了一眼白露,搖搖頭說。
“開車吧。”
……
一路上,白露一言不發(fā),她頭靠在窗子上,眼神呆滯的看著窗外,我多少次通過后視鏡看她,她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甚至連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初木倒是更實在,上了車就抱著手呼呼大睡,我看著他的胡茬,大概猜到了這幾天他沒睡好,大約一個多小時,我們驅(qū)車回到了住處。
車一停穩(wěn),白露就跳下車,也不開傘,就這么一步一步的穩(wěn)穩(wěn)的慢慢的走進屋里。
初木不知道什么時候醒過來的,我再一次遞了煙給他,這次他沒有拒絕,接過,點燃。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憋著一會又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那樣子像是要把胸中所有的不快全多吐出來。
“說說吧,什么個情況。”我通過后視鏡看他,不時也轉(zhuǎn)頭看一眼房子,大抵是想從窗戶里看到白露在干什么。
初木沉默了一會,煙吸了半支他才說,“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啊。”
我沒有搭話,初木又吸了一口煙說:“從我們這離開以后,兩個人就連夜趕到xz去,在ls城里逛了一天采購了一些裝備以后就打算登珠峰,那時候的天氣其實并不是很好。”
“為什么那么急?”我問。
初木也轉(zhuǎn)頭看向窗外說,“是癌癥,從他們賣了房子,買房車去旅行的那個時候,白露媽媽就已經(jīng)得了癌癥,還是晚期。這一次白露媽媽覺得自己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才那么匆忙。
不過兩人就算是身體好著也登不上,珠峰哪有那么好登?頂多就是跟著團爬到商業(yè)安全區(qū),不過就算是這樣,他們這次也沒爬到那里,爬到一半的時候,結(jié)冰的時候太滑了,白露媽媽沒抓住,從山上滾了下來,全身多發(fā)骨折。”
雨開始下大起來,雨滴拍打著窗子,我想起那白露爸媽的面孔,覺得也沒那么討厭,他們是如此珍惜他們的生命和愛情。
“那死因是什么?骨折還是癌癥?”
“骨折大出血,癌細胞全身轉(zhuǎn)移,具體的我也沒弄得清楚。我們?nèi)サ臅r候,白露媽媽顯得很平靜,可能是止痛針和鎮(zhèn)靜劑的原因,母女聊了半個多小時,白露媽媽就不行了。”
兩人的煙都完了,我又掏出一支給初木,他搖搖頭表示拒絕,我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煙,突然覺得這實在不是什么好東西,于是丟到一旁的副駕上,初木把車窗下?lián)u,冷風(fēng)灌了進來,發(fā)昏的腦袋被吹得齜牙咧嘴。
“后來,白露爸爸請了喇嘛做法事,按著藏民的習(xí)俗葬了,然后在廟里出了紅塵。”
我想這對白露打擊可真大,一個沒了,一個出了家,不由得想到她懷里的牛皮紙包著的東西是什么。
“她懷里的東西是什么?”我問。
初木也不太確定的說:“我也問過,她說是個相冊,但我沒見過。”
我猛的想起那晚白露爸爸在房車?yán)镒龅哪莻€,估摸著就是那東西了,“那房車怎么處置了?”
“掛在網(wǎng)上賣著呢,這東西是身外之物,白露爸爸可帶不進廟里去,而且房車有太多他們的回憶。”
我點點頭,雨小了一些,車?yán)锏臒熚侗伙L(fēng)吹散了一些,我和初木下了車,進了屋看見白露的房間的門半掩著,實在有些不放心她的狀態(tài),于是我們走了過去。
“白露?可以進來么?”正如我所想,并沒有人答應(yīng)。
我和初木對視一眼,然后推來了門,白露鞋也沒有脫的躺在床上,對著她的那面上掛著一個相框,里邊是由好多張兩寸照片組成一個心形,最中間的那張顯得年代久遠,是小時候白露爸媽牽著她的手搭成一個愛心的形狀。
我看著這相冊,鼻頭不禁一酸,床上,白露呆呆的盯著照片,臉頰全是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