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我是真的孤獨了，但奇怪的是我整個人從未像今天這般堅強(qiáng)與渴望美好生活。

原來，并不是沒有人走進(jìn)你的生活與內(nèi)心，只是你從未愿意去相信，所以他們失望而去，而你空空如也。

飛機(jī)上我和初木相距不過幾厘米，他戴著耳機(jī)，手里捧著本書，是村上春樹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的巡禮之年》，嘴唇緊閉，眉頭卻是舒展的，偶爾向我這里瞥一眼，對上他的目光，我像是做錯事小孩一般，只覺得心虛。

下了飛機(jī)，又轉(zhuǎn)客車，找了兩個順路的老鄉(xiāng)騎著摩托車載我們一截才來到有居住的村落。

有在村口接我們，他披麻戴孝，接連向兩位老鄉(xiāng)道謝，又邀著人家去家里吃飯，老鄉(xiāng)示意晚些再去，客套了幾句，言語間也盡是節(jié)哀順變的意思，有顯得平靜，禮貌了幾句便分開各自回家去了。

村子不大，稀稀落落的有個二十幾戶人家，有他們一家住在村尾，后邊是一大片林子。

來到他家的時候，烏烏泱泱一大群人，略一估計，恐怕這個村子里是沒這么多人的。

在屋子正中，一口棺材擺在那里，桌子上擺滿貢品水果，黑白遺像微笑對著沉默與淚目。

初木進(jìn)了門，便沒有再說話，徑直走到靈堂，接過有手里的三炷香，神情肅穆的對著遺像拜了三拜。

然后他退到一旁，我也有樣學(xué)樣的照做，接著他領(lǐng)著我們來到一個老婦人身邊。

“媽，我大學(xué)的朋友過來看看。”

“阿姨節(jié)哀。”

初木略微躬身說道，我也跟著鞠了一躬。

老婦人干瘦的身子，一身的喪服裹著，神情盡是哀傷，微微頷首，“謝謝你們了，路上累了，先去吃飯吧。”

有安排了我們吃飯，然后自己招呼客人去了，到等他閑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

村里的中年男人們留了下來守夜，在院子里臨時搭建的屋棚里打牌喝酒，有的哥哥陪著大家。

而有則一臉歉意的走過來。

“人太多了，忙。”

“忙點好。”初木拉過一張板凳讓他坐下。

有一坐下就拿了三個杯子倒了自烤酒遞了兩杯給我們，客套的話沒說，他一仰脖便干了。

初木把玩著酒杯，略一低頭順著桌腿淋了一點，然后淺嘗一口，有瞥了一眼他，沒做聲。

我則小小的抿了一口，席間氣氛稍壓抑，有把自己的酒杯再一次倒?jié)M，又是一仰脖，這一次喝了一半，一滴濁淚順著眼角落下。

“從前，我信命，現(xiàn)在我以為是命。”

初木看著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嘆了一聲氣說，“是命，認(rèn)么？”

“可以不認(rèn)么？”

“叔叔沒機(jī)會了，你呢？”

有又是一杯酒下肚，久久不語。

初木和有是大學(xué)同學(xué)兼舍友，他們專業(yè)的具體方向是響應(yīng)國家號召走到基層去改善醫(yī)療環(huán)境。

有大學(xué)畢業(yè)剛工作，工資剛夠養(yǎng)活自己，今年工作步入正軌，老爸卻出了這樣的事，他一下子接受不了。

剛才吃飯，聽村里的人說，他爸修理家里的屋頂，跌下來，人就沒了，去醫(yī)院搶救的機(jī)會都沒有。

自己搞的就是救人的行當(dāng)，到頭來卻連自己的親人都沒來得及施救，上天的這個玩笑開得確實不小。

我看著沉默飲酒的兩人，初木面無表情的看著空處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中，再看有，很難從他臉上看出哀傷，他端著酒杯環(huán)顧著家里，不時停下來注視某一處，他像是在尋找什么。

“認(rèn)吧，不認(rèn)怎么辦。”有突然回過頭，認(rèn)真的看著初木的眼睛。

“嗯，怎么沒喊大生、董子和龍？”那三個人我只認(rèn)識龍，其他兩人應(yīng)該是大學(xué)寢室剩余的室友或者要好的朋友之類的。

“你應(yīng)該知道，我這個人向來不同。”

“誰都是與眾不同。”

“見你倒是夠了，記得你以前讀書筆記里寫的一句話不？”

“哪句？我寫的多了。”

“那句，‘今晚的月色真美。’”

“那不是我說的，是夏目漱石說的。”

“管他是誰，老子就覺得今晚月色美，跟我出去走走！”有激動了起來，拎著酒瓶一下子站了起來，還不小心碰倒了凳子。

不和諧的聲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有的哥哥連忙過來一把按著有的肩膀笑著說:“怎么了？”

“沒事，起太急了。”初木站起來笑著說。

有一把打開他哥哥的手，把酒瓶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嚷嚷道:“走不走？”

“走去哪？”有的哥哥喝道。

長兄莫如父，有伸出雙手扶住他哥哥的肩，“沒事哥，我們就想出去走走，沒怎么。”

“你犯渾是不是？”

“真不是！”

“嗯？”

這時候，初木連忙解釋，“真沒什么，哥！我們就打算出去走走。”

有的哥哥來回看了兩人一眼，小聲說了句，“別走太遠(yuǎn)。”

然后他便回到屋棚里招呼客人去了。那邊先是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沒一會又是劃拳又是喝酒的玩鬧起來了。

夜的風(fēng)是輕的，長草沙沙作響，蟲鳴啾啾，我們一行三個人，順著小路曲折前行，之間沉默無話，偶至道路艱難的地方也只是伸出手來拉扶一把，連謝謝也沒有一聲。

但就是在這樣無聲的行走之間，我卻明顯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出現(xiàn)一種默契，這種默契在我和初木之間也有存在但并不如他與有之間那般深刻。

不知走了多久，我出了一身汗，汗又被夜風(fēng)吹干，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正在我忙于呼吸時，他們倆卻停了下來，我?guī)撞缴锨埃媲笆且黄嗲嗖莸兀淮蟮谶@月夜之下，卻是難得的清幽之地。

不管他們此時的想法，我確實是已經(jīng)累不住了，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草地上睡了下去，大地冰涼和草地的柔軟，像是有無數(shù)的根須從我的每個毛孔里生長出來，深深扎入地下，靈魂得到了放松，肉體的精氣竟也迅速回復(fù)起來。

“今晚夜色真美。”不知道是有還是初木在我身后幽幽念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