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后第二天,初木生命體征平穩,未醒。
他叫迪恩,學舞蹈的,盡管薪資不高,可是他做著自己最喜歡的事,我下了飛機坐上他的小電動車,他穿衣風格很休閑,人很帥氣,皮膚偏黑。
我坐在他的出租房里,打理得還算干凈,他不抽煙卻拿了一支遞給我。
“初木最近怎么樣?”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堅毅,我想這么告訴他應該沒什么事。
“挺好的。沒病沒災,一輩子吃喝不愁。”他皺了皺眉,對我的形容很是不喜。
“發財了?”他問。
“沒了。”我說。
“什么意思?”
“他癌癥手術沒幾天,沒挺過來。”我對他的情緒很感興趣。
他聽見我的話,沉默了許久,期間他抽了一支煙,進洗手間里洗了一把臉。
“他安排你過來,是早就知道?”他眼睛有血絲,但情緒還算穩定,語氣略有低落。
“嗯,醫生下診斷了后,他自己大概就知道了,手術風險也大。”他點點頭,沒再說話,沉默著望著空處,初木跟我說過,迪恩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情感,但他重情義。
晚飯他帶我吃的燒烤,我們兩提著幾瓶啤酒找了一處河邊,我因為還得趕飛機,沒敢喝。
這一路上,除了必須交流,他大多時候都是沉默。
“他是個怪人。”迪恩說。
“嗯,我知道。”
“他成績不錯,不愛和朋友出去玩,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流露的感情很真。”我當即察覺到,他陷入了自我回憶,于是我緘口不言。
“第一次認識他還是小學,周末他和朋友去打乒乓球,只有兩個人,他們玩著沒意思便喊了我,我一個人坐在學校大門口,那天是怎么去那坐著我忘了。
我那時候害羞,但抵不住他熱情,于是便去了,自那個時候起我們開始一起玩。
他很討厭別人跟他開玩笑,特別是那種帶有侮辱性的,他不愛做危險的事情,討厭不安定的感覺。
他個子很高,不愛打籃球……”他說著說著停了下來,我以為他哭了,仔細看去,他只是沉默,并沒有眼淚流出。
“想起來,其實我們之間也沒太多故事,大部分的相處也還是和雙胞胎姐妹一起。”他說這個時候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確認我有沒有在聽,還是想著我可能不認識。
雙胞胎姐妹我自然不認識,不過初木跟我說過,那同樣是兩個有趣的靈魂。
“我大概知道一些。”我告訴迪恩,他點點頭。
“差不多也就是那些。”他告訴我。
我陪他沉默的把酒喝完,最后一口倒在了地下,“你過來還有其他事吧?”
“他有句話留給你。”
“什么?”
“謝謝你。”我認真的盯著他的眼。
他點點頭,笑著說,“他就是這樣,喜歡弄點花里胡哨的東西,走了也這樣。”
“他一貫如此。”
“葬哪了?有空去瞧瞧。”
“火化揚了。”
“像是他做的事。”
“他爸媽知道的吧?老人家太悲傷了,你得好好勸勸。”
“都安排好了。”
他又揪著很多細節問了許多問題,年輕人面對死亡,不像許多暮年之人,見得不多,朋友突然離場,只是遺憾。
我第二天離開了sz,他從頭到尾沒有流過淚,可是他的悲傷我看得出來。
飛機起飛前,我給月莉通了電話,他告訴我初木現在很平穩,但沒有蘇醒的跡象。
我回到km,沒有急著去拜訪下一個人,而是回到了葉之柔光,靜靜地窩在沙發里,聽著以前初木愛聽的歌。
說實話,見了這兩位朋友之后,我已經失去了當初懷抱著弄人生告別的激情,現在我滿腹的感傷與恐懼,恐懼初木真的醒不過來。
我蜷縮在沙發里,放空自己,任由時間流淌過。
臧天朔過世的時候,我用的音樂軟件推了一天他的歌,排在首位的就是他的《朋友》,這歌越長大,經歷得越多聽的也就越明白。
朋友是什么?我以前不明白,現在也不太明白,初木和他朋友像是兩條飛行的線,大家都在沿著各自的軌跡飛行,偶爾相交在一個點上,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獨的飛行。
初木有自己的交友哲學,絕不黏著誰,絕不給誰帶去麻煩,除非萬不得已我才找你,平時的時候也會打電話問候,生活還是自己過自己的。
初木節日從不會群發祝福短信,到了那一天,他會抽時間挨個打電話通視頻,兩個人寒暄幾句,問問家里,最后道一聲節日快樂。
夜漸涼,我模糊的雙眼隱約看見馬路對面站著一個人,我掙扎著從沙發里起來,披了張毯子。
那人見我出來,轉過頭望我,他背著路燈的光,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身形讓我很熟悉。
終于我看清了他的臉。
“是你!江河!”
那個男人從陰影走出來站到我的身前,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伸出手來和我握手。
“沒想過還能遇上。”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富有磁性。
“是啊,多久沒見了。”
“不算太久。”
我邀請他進店里坐坐,他沒拒絕,他在店門口佇立了一會,環視了一圈才進來。
“像是很久沒人來。”
他像是自言自語。
“是啊,很久沒做生意了。”我用手袖擦了擦了擦桌子示意他坐下。
他倒是沒急著,在屋里轉了兩圈,嘴角掛著淺笑。
“怎么沒開店了?”他終于坐了下來。
“沒什么人來。而且初木身體不太好。”
“這樣啊,現在養著病?沒見著他啊。”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初木的事,他聽完長長嘆了一口氣,“當真是明天和意外不知誰先到。”
“嗯,現在還沒醒,這兩天我忙著他的人生告別。”
“人生告別?”
“嗯,說起來還算是我的想法,看過非誠勿擾么?”
“相親節目?”
“不是,葛優演的。”
“沒看過。”
我又耐著心給他科普了一下電影內容,把李香山的事又強調講了。
他聽完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你現在打算這么弄一個?”
“本來是想這么弄,可是初木不愿意,現在我一個一個的上門拜訪。”
“嗯,缺人手么?”江河一臉真摯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