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甕城附近殺完人,周少白并不著急,開始在陳莊的指導下摸尸王衍與連彥。王衍身無長物,最有價值的簡略版《太平要術》和增長神魂的功法都已經交待清楚,周少白大致翻了翻就放棄了。
連彥身上倒是有好些銀票錢財,看來是準備日后去做一個安生的富家翁,比較特殊的東西是一張詳細描繪了整個煙林群山的地圖,周少白把這些東西收好,持刀進入大寨。
穿過前廳,中央的聚義廳近在眼前。
劉銳鋒聽到聲響出門迎接:“曹大人,那五位寨主可解決了?”
他自奮告勇看管顧暉,也是打著清點煙林六寨的這些年劫掠所得的主意,大頭自然會分給如今實際上的話事人曹宗。劉銳鋒看得出來,這位神秘高手應該不是小氣的人,他怎么也會有所分潤。
見周少白不答話,他走出聚義廳門口,繼續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小小的一座山匪大寨,居然藏有黃金九百兩,白銀一萬四千兩!區區四五年功夫就能聚集如此財富,煙林六寨果然非同一般。”
周少白雙手握住刀柄,立地站穩,對劉銳鋒道:“拔刀吧。我給你反抗的機會。”
劉銳鋒頓住,張口結舌。
他表情呆滯,神色變換不定,幾次想要說些什么,終究沒有開口。
他常年行走江湖,分得清什么是生死邀斗,什么是開玩笑。眼前這人目光平穩,氣息沉淀,整個人如一潭寧靜的湖泊,但湖的上空卻充滿刀光劍影。劉銳鋒知道,他逃不掉。
他右手繞到左腰處,緩緩抽刀,收斂心神,杜絕一切對方不可戰勝的想法,右腿微曲,左腳向后退了一步。
周少白稍微抬高刀尖,見他已經做好準備,不再客氣,伴隨著嘶嘶破空之聲,一刀斬下!
與此同時,劉銳鋒飛速拔刀,運用陰羅刀法拼命的技法,不管不顧,刀鋒橫掃。
劉銳鋒的刀法向來是先傷人,再救己。他的想法是,哪怕身體被齊刀砍成兩半,也要咬上對方一口。對方身上莫名的寒冷氣息激得他不得不決死求生,陰羅刀法于生死之間產生的悲愴刀意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他知道,這將是他這輩子揮出的最好的一刀。
按照劉銳鋒的估計,敵人那一刀力大勢沉,蓄力會更長久一點。他這一刀揮出之后,對方在起手的時候就會慢他半拍。在自己被砍中之前,他那陰羅刀訣肯定已經在對方身上起作用。看來能得救。
轉瞬間兩道刀光閃過,局勢已分。
劉銳鋒抱著血肉分離的左肩,皺眉痛呼。他的左手已被齊肩砍下,正如同當日他砍斷老友曲從行的左臂一樣。
劇痛之下,他看向周少白腹部,居然毫發無傷,連一片衣角都沒有切斷!
“不可能!”劉銳鋒想不通,陰羅刀法越是瀕臨絕境,威力越大,莫說后天凡軀,就是先天之體,被這一刀擊中,怎么也會中傷流血,眼前的情形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
他顧不得斷臂之痛,仔細回想。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那一刀生生劈在對方身上,但刀鋒觸及之時,突然被一種奇妙的薄膜卸掉力量,就好像,就好像……眉州侯的金剛氣罩!
“是你!眉州侯是你!”劉銳鋒語無倫次,一瞬間想到一種可能:“是你假扮了那天的侯爺!你到底是誰?”
時值黑夜,從聚義廳里長明燈傳來微弱的光照,面目黝黑的“曹宗”身形像泡沫一樣一晃,變成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這年輕書生,好像在哪見過?
“一報還一報。”書生開口道:“你需要還債。”
被面目大變的周少白震住,劉銳鋒又聽到這句話。還債?誰的債?劉銳鋒看著地上那只被砍下的左手,驀地明白過來,問道:“閣下是曲從行請來的高手,為他復仇而來?他還活著?”
想不到當日一時的心慈手軟,終于導致今日的結局,劉銳鋒不等答話,又道:“想必外面的弟兄也被閣下殺光了吧,怪不得一直沒有傳來任何聲音。不知道我那老友付了多大的代價,才請動閣下這等高手?不對,他身負重傷,又身無分文,哪來的錢財?”
“萍水相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周少白淡淡道。想起剛進商隊時曲從行好心安排他坐在馬車上,就把那次好心當做現在替他復仇的代價吧。
“萍水相逢?閣下總是口出妙語。”劉銳鋒一點不信,對方不愿意說,他也勉強不得。用僅剩的右手封住左肩穴道,防止流血而死,劉銳鋒凄涼一笑道:“無論如何,劉某已經是廢人了,與曲頭同病相憐,閣下還待怎樣?”
周少白沉默不語,他終究沒能下定決心。
周少白心中問道:“道長,若是就此放他離開,是否可行?”
“小友是擔心眉州侯那邊找上門來?是啊,好不容易逃脫眉州侯的勢力范圍,居然在這里顯露蹤跡,確實得提防對方順藤摸瓜。”
“這么說,劉銳鋒必須死?”
“貧道恢復了幾分神通,小友以后想扮成誰就扮成誰,保管無人能夠識破。即使眉州侯查到你的蛛絲馬跡,站在他面前,他也找不到你。”
周少白不再詢問,他明白,道長的意思是,殺與不殺,完全取決于他內心的選擇,不用考慮任何外界因素。
劉銳鋒不算惡人,只能算是一個在亂世中掙扎的普通人,尚有一絲底線。周少白到現在為止,殺了很多人,但沒有一個冤枉的。張橫、程詢、侯府內侍等自不用說;叛軍十八騎,一到現場,不問青紅皂白,率先攻擊平民百姓,自是該死;連彥、王衍,混不將弱小放在眼里,隨意蹂躪,從他們帶領的手下就可見一番,殺了也是理所應當。
劉銳鋒呢?背叛鎮遠鏢局,但鎮遠鏢局走狗身份,背叛了正好。轉投叛軍,不過是來自上峰的命令,他只是執行者。
陳莊見周少白始終拿捏不定,嘆口氣道:“小友是否在想,劉銳鋒不該死,他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道長的說法真是恰當,晚輩正是如此考慮。”
陳莊繼續提醒道:“真要說,眉州侯府那些內侍,以及所有的叛軍和山寨嘍啰,也可以是身不由己,與劉銳鋒的狀況又有什么區別?”
周少白罕見地抵嘴:“那不一樣。劉銳鋒并無心作惡,他們已經習慣性地去作惡了。”
“是嗎?”
或許覺得理虧,周少白繼續辯道:“劉銳鋒還有仁心,至少他放了曲從行一馬……”他自己也說不下去了。只剩獨臂活下去的曲從行,難道也會認同劉銳鋒還有仁心?
陳莊道:“承認吧。你不殺劉銳鋒,是因為你不想殺。或許是他那場與石長老的比武的表現打動了你,或許是之前和他的相談甚歡使你升起惻隱之心。只有你首先不想殺他,然后才會自己找出理由說他不該殺。”
“我不想?”
“是的,僅僅是因為你不想,而不是因為其他的任何原因!”
周少白陷入沉默。
背后的夜色陷入完全的黑暗,周少白雙手緊握長刀,刀身煥發出慘白的光芒,在微弱的燈光反射下,那幽深的刀光愈發粲然,卻是久久劈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