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又道:“公子仁心厚意,老身本不該再添麻煩。只是老身年老體衰,再護(hù)不了小姐周全。請公子哀憐我家小姐孤苦無依,勉力收留,老身這輩子無以為報,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公子的高義!”說完,就要以頭觸地而死。
周少白連忙攔住:“長者之命,晚輩不敢不受。嬤嬤不需多言,晚輩在此山寨外另有一批人馬,多是些粗野匹夫,生活瑣事一團糟糕,正缺少嬤嬤這樣的老人家指教,請嬤嬤萬勿推辭。”
周少白敦敦善語,請求老嬤嬤跟隨。老嬤嬤感激之下,一番傾訴,周少白才知道嬤嬤本姓姚,小女孩則喚作謝離。姚嬤嬤與朝杏、晴茶都是謝家的侍婢,跟隨老爺夫人從京師之地前往博望郡投靠親朋。不料半路突遭橫禍,被幾個山賊劫上山寨。若不是謝夫人在姚嬤嬤及丫鬟朝杏和晴茶的幫助下,勉力在床底下隱藏了謝離,不讓山賊們發(fā)現(xiàn),并從不多的食物飲水中給她留下一份,小女孩絕對活不到現(xiàn)在。
至于謝家老爺,一介書生身份,自被劫到山寨起,姚嬤嬤就再也沒見到過他。周少白想起那兩個斥候外罩的士人直裰,心中明白他多半已經(jīng)遭受不幸。
安頓好姚嬤嬤,接下來是如何勸走謝離。周少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之前一直把她當(dāng)做小子對待,沒想到是個丫頭,他完全沒經(jīng)驗,一時不知道怎么辦好,只是怔怔看著謝離安靜地靠在床邊。
姚嬤嬤在一旁愛憐地抱著謝離,見她眼神空洞,悄無聲息,勸慰的話再也說不出口,想要拉開她的小手,才發(fā)現(xiàn)她滿手血跡,不由得驚呼。
周少白解釋道:“她沒事,只是親手報了仇,那是山賊的血跡。”
姚嬤嬤這才放下心來,嘗試著拉開她,卻發(fā)現(xiàn)她的手是那樣用力,枝條般的指節(jié)都抓得有些泛白,怎么也拉不開。姚嬤嬤害怕傷到她,連忙住手。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謝離,姚嬤嬤知道,往日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小姐,再也不會回來了。
見姚嬤嬤也勸不動,周少白只得求助:“道長,怎么辦?難道要一直等下去?”
陳莊道:“打昏她。”
“打昏?那怎么行?她身體這么弱,萬一晚輩失手……”周少白破天荒質(zhì)疑道。
“很簡單,把她當(dāng)成男孩就行。”實際上這個年紀(jì)的女童比男童發(fā)育的更完善一些。陳莊很清楚,憑周少白殺了這么多人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的他對力量已經(jīng)可以說是收發(fā)自如,整個過程危險性不大,關(guān)鍵是要給他信心。
周少白沉吟半晌,下定決心,抱拳對姚嬤嬤道:“得罪了。”輕輕往謝離頸后一按,謝離頓時昏睡過去。
姚嬤嬤知道這是周少白的好意,沒有阻攔。
再回到流民們扎下的營地時,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虎云寨預(yù)存的糧食不多,周少白里里外外搜到了些,給謝離和姚嬤嬤吃了,還剩下一點,他順道扛了回來。
離開時,一把火把燒了山寨里所有的茅屋。尋了個幽靜的山嶺,挖了個坑埋下謝夫人的尸骨。姚嬤嬤在墳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抱著沉睡的謝離跟隨周少白回到營地。
營地眾人早就習(xí)慣周少白時不時的消失一段時間,各自井然有序,值夜的值夜,安睡的安睡。
當(dāng)晚護(hù)衛(wèi)的人員有孔棲,他見周少白又帶人回來,心想撿東西也就罷了,這位的癖好居然是撿人,真是奇特,迎上前剛要說話,看到姚嬤嬤的模樣,眼睛掙得老大,再也說不出話來。
姚嬤嬤同樣驚疑不定地盯著他,仔細(xì)上下分看,不確定地道:“孔先生?你怎么在這里?你不是在博望城主府做幕僚嗎?”
“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的。謝艾薈家莫不是出了什么變故,怎的連姚嬤嬤都辭退了?”
原來兩人竟然認(rèn)識,一番溝通之下,才知道對方都遭到什么際遇。
謝艾薈本是京城京兆府衙里一名書記員,雖屬編外人士,畢竟在京師,生活還算優(yōu)渥。豈料天遭橫禍,因為他的一時書生意氣,沖撞了某位朝中要員,他所在的京兆府衙再也庇護(hù)不了他,京師之地算是徹底混不下去了。他本身家境普通,沒什么顯貴親戚,想要跑關(guān)系也沒有門路,沒奈何之下,只得舉家投奔一位同窗好友。
謝艾薈求學(xué)之時,就與這位好友相交甚深。往日書信來往不斷,知曉對方目前在眉州過得還不錯。他得罪的那官員逼迫甚急,他倉促收拾,連書信都來不及發(fā)上一封,就急急過來投奔對方。
而孔棲就是他那個同窗摯友。
孔棲以前確實是博望城主顧朗的幕僚,但因為一通變故,流落至此地。他打的主意與謝艾薈一致,都是想要投奔對方,而且都因為事出意外,沒有提前聯(lián)系。
或許是在周少白當(dāng)面,慚愧于之前的隱瞞之舉,具體是什么變故,孔棲沒有多說,周少白也沒有細(xì)問。
孔棲和謝艾薈都深切地相信對方,認(rèn)為只要自己一到,肯定就會得到好友的熱情接待。
孔棲悵然若失,苦笑著:“孔某與謝艾薈相交默契,卻沒想到,連這種事也默契至此。”神情變得異常灰暗。
如果不是他在書信中胡夸海吹,說不定這位老友就不會起什么投奔他的主意,全家也就不會發(fā)生如此慘禍,孔棲陷入深深的自責(zé)中。
姚嬤嬤口中接連哀嘆:“怎會這樣?孔先生怎么也想要投靠老爺?到底是誰投靠誰?”
周少白安排姚姥姥和謝離住進(jìn)自己的帳篷中歇息,放好糧食,出來時,見孔棲仍舊在夜色中發(fā)呆,上前道:“亂世流離,又有誰能成為他人的依靠?唯有親自手持利刃,才能求得那一線生機。當(dāng)日孔先生說,即便淪為炮灰,仍會有萬一的希望活下去,反抗就一定會死。現(xiàn)在還是一樣的想法嗎?”
孔棲良久無語,矗立在冬日寒冷的夜風(fēng)之中,身形越發(fā)蕭索。
周少白不再打擾,重新離開營地。他計算了時辰,動作夠快的話,他能在黎明之前,消滅掉離這里比較近的另一處山寨,并及時趕回,必須抓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