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幾輩子也忘不了吧。
厚重刺鼻的血腥味鋪天蓋地,它們向著白畸人沖來,它們濃稠纏裹著白畸人。
新的血腥味、舊的血腥味、尸臭味、熟肉味、燒焦味、腐爛的惡臭味……………全部混雜在一起,像一堵高大的墻狠狠地砸在白畸人單薄的身上,像遼闊的天宇忽地墮落,在白畸人身上塌成粉碎,讓白畸人喘不過氣。
眼前……血流成河,暗色凝結的血液混在流動的血液中,數不清的和尚倒在地上,頭和身子分開的、只有上半身的、只有下半身的,、只有骨架的、只有幾截軀體的…………..
白畸人頓住,胃里有東西在翻騰,喉間酸澀。
從走進寺廟的那瞬,寂言眼中便是佛光大盛,與樹林中的佛光截然不同,佛光中容不下一絲黑暗與虛妄,眉心處的舍利子蕩開一陣威壓,黑暗在威壓下有些微扭曲,只是,這威壓在白畸人處卻是全然散去。
他的眼中……依舊是……血海尸山,一切未曾變化……
月白的僧袍被暈染上血色,他有些僵硬……佛門中人,四大皆空……從未……如此被屠戮過……
眼間一輪,便是那蒼白的女子,她在自己身后站著,愈發蒼白……
“……女施主………隨貧僧走?!奔叛晕樟宋杖炙砷_拳,身子卻依然有些僵硬,最后是吸了一口氣,將雙手放在胸前,行佛禮。
“.……..”白畸人不答,只是跟著寂言走,她努力壓下那股惡心感…………….以及悲戚之感………….
寂言氣息平息……已經不需要……如此了……即便是是如此血色……這里……卻無一絲兇煞之氣……只是……只是……
他垂眸……眼中佛光被他斂去,舍利子恢復如常。
他們路過一具一具的尸體,這些尸體中并無那幾個和尚,白畸人漸漸平復,她雖擔心那幾個和尚,卻是心間愈發的好奇了。
她來寺廟時,偌大寺廟里空蕩蕩的,無論她去往何處,雖是似有人氣,卻終究只是見過那四個和尚,如何有那么多的和尚死在寺廟中,且,這些和尚死相慘烈,應當是在這寺廟里發生過大規模屠戮之類的事情,為何她未曾聽見聲音,雖然她此刻是個凡人,卻還是自信可以在山間隱約聽見,更何況寂言并不是凡人,為何他也沒有反應,莫不是這般屠戮是修士所為?莫不是這修士修為勝過寂言?
不……
不大可能……
雖不過幾日相處……可白畸人能判定,寂言,絕不是個普通佛修……他眉心處的舍利子……亦不是尋常舍利子……
思及此,白畸人的雙眸愈發清冽了,她勾了眉眼,似笑非笑:“寂言小師傅,你可在山中聽見過僧人的喊叫聲?亦或什么從寺廟這傳來的動靜?”
“.………..未曾?!奔叛灶D了頓,思量些許,吐出這兩個字。
“小師傅……你可知,我們所看見的是什么?”白畸人聽著寂言的回答,直覺寂言應該對他們所見到的東西有所了解。
“很有可能,是幻境,亦有可能是陣法…………..不是幻境……這里……不是幻境……”寂言努力努嘴,終究不再說下去了,嗓子發緊,他只是寂靜地看著滿目的瘡痍。
白畸人聽寂言如此說道,便不再不說話了,只是隨著寂言往前走。
寂言……或許……知道了什么……
白畸人一寸一寸地看去,只覺所有的一切,皆是被暗紅色擁抱鎖住,滿目的暗紅,地上是,墻上是,天上是,月亮是……這個世界……都是暗紅色,如同阿鼻地獄。
一開始,唯有寂言與白畸人走的那一兩步,因為鞋未曾沾血而顯得并不是那么壓抑,可是很快,所有的一切都是被暗紅的血色擁抱,即便是寂言與白畸人的腳下。
“寂言……..我們去哪里?我們要去哪里?”白畸人走在寂言的身后,心里,恐慌像蔓藤一點一點地爬上,開出血紅色的花來……他們,一直一直在這樣的地方走著,除了尸體便是血色,讓人看不清去路與來路。
“去佛堂………..”寂言的聲音有些緊了。
寂言…………他也是………..佛門中的人。
看到如此的光景………..
白畸人心思一轉,突然走快了幾步,走到了寂言的身旁,第一次,與寂言并肩而行,只見白畸人蒼白瘦削的身子在暗紅色的世界里……格外的顯眼。
她在寂言身旁,不到他的項,不到他的肩,她伸出雙手,扯住了寂言的袖子,絲毫不松手,雙眸堅毅,定定地望著寂言的眸子,他的眸子里有她的模樣:“我不知曉小師傅究竟看見了什么……我亦不知曉這里是不是現實,只是,無論如何,我們會找到答案,會找到那幾位小師傅的,我會一直在的,我會在你身旁?!?/p>
頓了頓,白畸人目光掃過暗紅,又道:“寂言小師傅,我不知曉此般光景究竟是真是假……只是……你且為佛門中人……為他們念往生咒如何,我雖不信佛亦不是佛門中人,但是……我愿隨小師傅一起誦往生咒?!?/p>
寂言的身子微凝,僵硬的身子緩緩地放柔:“多謝?!?/p>
“不必言謝?!卑谆藝@息,她的手指微微松動,只是依舊未曾松開寂言的袖袍。
白畸人細細地看著周遭的一切,一筆一劃地刻在心里……這些死去的和尚雖是如此慘狀……臉完好者端詳看去卻是面色安詳,有人甚至是微笑。
忽地,白畸人憶起往事,她曾有幸,遇見了那條黑龍爺爺,她因不解蛇界中古老的壁畫而問他:“為何,那些壁畫上的死去生靈觀之,是主板安詳,更有甚者,是笑著,我打其中一路觀來,甚至是察覺不出絲毫怨氣……”
那條黑龍低頭,凝視面前還沒自己一片鱗片長的小白蛇,思量道:“………….若是如此………那便是得償所愿,為了護住什么,亦或者死得其所………..”
白畸人在這寺廟中,的確是絲毫怨氣都無法感知到,即便是再如何閉上眼……細細覺察……終究察覺到的……只是遺憾與悲戚,以及,祥和。
或許,這些和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