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陸續續的,越來越多,翠羊村的人聚在梨娘身旁。
這些人,身上血紅。
忽地,梨娘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泛紅的小身影,她一驚,快步走上前,一把抱起他,梨娘心上的口子愈發大了,她手上青筋露出幾股:“富貴,你如何出來了……娘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娘,富貴怎么沒有你紅?富貴看見好些叔叔嬸嬸紅成冰糖葫蘆嘞!富貴也想紅成冰糖葫蘆,真好看!”富貴笑著說。
梨娘對視富貴,富貴想到什么,含了手指,急忙道:“富貴只是想著,你們還不回來,就想出來,一個人在家里面,富貴也不想繼續睡了。”
“那富貴就在這里,在娘身邊幫娘的忙……”梨娘一愣,便是輕輕把富貴放下,低頭溫婉地笑著:“如果娘變得像……像冰糖葫蘆一樣紅,不小心閉上眼睛了,你喊娘,娘也不醒了,你就不要喊娘了,娘那是在和大家一起比試,我們只是在看,誰能一直不動,若是待你阿爺回來了,我還是不動,那我便是贏了,到時候就可以和阿爺一起去給富貴買糖葫蘆了。”
“啊!是這樣啊!!富貴也想和娘一起!!”富貴說,雙手揮舞著。
“不行呢,富貴要在旁邊等娘贏呢,等你日后大了,便可以了。”梨娘為富貴輕輕地理了袖子,笑道,她的雙手全然紅了,帶上幾分血色。
“那……那……那就這樣吧……”富貴點頭,背著小手,小大人模樣。
“嗯,富貴最乖了,我們先去幫花嬸子忙。”梨娘說罷,便牽著小富貴的手朝著花娘子走去。
花娘子抬頭,她的眼里是堅毅,朝她走過來的女人目光里是溫暖,她一愣,報之以笑,她的一只手,牽著睡去再不會醒的姑娘,另一只手,如同走來的女人那般溫暖,在腹間輕撫。
【我是分界線……】
“汪施主?!”慧凈忽覺身后男子氣息猛地一亂,他回頭,男子半面臉血紅,半面臉蒼白。
“……呼……無事……想來是因我昨日也觸及那黑灰……”汪遠稀一愣,聲音微顫,眼中光色不定:“小師傅,你可還敢去往翠羊村?”
“去,如何能不去。你無須隨我而來,你且去往山寺候上片刻。”慧凈神色一正。
“小師傅,我無礙……”汪遠稀決然:“翠羊村就在不遠處,我許諾必然歸去。”
“如此,那便一道吧。”慧凈點頭,足間力道加大。
一綠葉緩緩落下……
“颯!”似有暗色一閃而過。
落葉裂成兩半,徐徐飄落。
汪遠稀跟在慧凈身后,眼中兩半落葉的影子還未散去,慧凈的身影卻毫無蹤跡可尋……
他只覺,剛那暗影……莫不是慧凈?!
不過山間僧人,一凡人……
未來得及多想,手便被抓住:“此身法乃是凡塵技法,貧僧愚鈍尚未勘破,所學不過一二,貧僧只能堪堪施展片刻,施主且定神!”
語罷,汪遠稀便覺風起,山間光色一晃而過。
他看向慧凈——當真凡人,身上無什靈氣,可施展技法間,慧凈身上隱約有幾絲韻味……
凡人……
【我是分界線……】
“大師兄!?你怎地下來了?!”慧塵瞧見一絡腮胡和尚走得跌跌撞撞。
“大師兄,你的鈴鐺呢?”慧塵連忙上前去扶絡腮胡和尚,他未聽見鈴鐺聲。
“南無阿彌陀佛……多謝。慧塵……”大師兄用手摩挲著慧塵的手,細細摸上去。
“在這里,大師兄,我臉在這里,”慧塵急忙把臉湊上前:“大師兄……當年……當年……”
“慧塵長大了……”慧海點點頭,又搖搖頭:“無礙……人之常情。”
“大師兄,你怎地從藏經閣處下來了?”慧海扶住大師兄,又問。
“阿彌陀佛……終日拈花擇火,不知身是道場……”大師兄單手行佛禮:“貧僧為佛法而來……”
“佛法……”慧塵愣住。
“佛法……貧僧的佛……師傅的佛……師伯的佛……你們的佛……”慧海笑道:“慧塵,你可愿一道?”
慧塵忽覺心中似明非明,卻有一感,他鄭重其事道:“慧塵愚鈍,入佛門十余載,尚不知究竟何才為佛……只是……慧塵知,慧塵在山寺中所學所感所悟,便是是慧塵愿守下去的佛,慧塵癡了。”
語罷,他摸了摸頭,憨厚地笑了。
“……貧僧亦是十余載,不過只識了一句話幾分,不可說不可說,一說便是錯……”慧海伸出手,在空中頓了頓,最后輕輕放在慧塵的結疤上:“已經十余載了……”
慧海搖了搖頭,笑了:“慧塵可愿扶師兄去往拈花佛祖下?”
“師兄請……”慧塵雙手繼續扶住慧海,小心翼翼地,他眼里是鄭重:“師兄……遲了……十余年……”
慧海一笑:“緣法,你此刻不是已扶起貧僧了嗎?一念才生,萬法齊現,假指心性,而明易道。從未晚過……”
慧塵點頭——不晚,他現在……扶住他了……遲了十年……終究是扶起他了……不晚……
不遠處,一個狐貍眼的和尚站著,他離得不近不遠,氣息屏住,看著前面的兩個和尚,他沒有笑,只是守著。
“蘇胸(師兄)?”忽地,慧空從身后冒出來,扯住三師兄的手,頭想往看去。
三師兄低頭,一瞬,笑得狡詐如狐,手一擋,慧空被擋回去,卻是不防,慧空瞅見了前面一和尚的絡腮胡。
“啊啊啊!!是瞎子大蘇胸(大師兄)啊啊啊!!大蘇胸(大師兄)出來了!!”慧空大喜,三師兄一驚,正想離去,袖子被慧空扯著。
前面的和尚一點一點地回頭,三師兄的笑一點一點地抿去。
最后,一片靜默,只有小和尚的奔跑呼喊聲。
“是慧空嗎?”慧海眼中無一物,他的手被一個小身板撞地晃起來。
不遠處,三師兄嘴一張,卻是又閉上了,他只是看著那三人。
慢慢地,慢慢地,三師兄的眼里,大師兄的頭抬起。
“三師弟?”慧海道。
“許久不見……”慧海又說道,他笑得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