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盡天明。
鐘聲已盡。
今日,是寂言撞鐘。
她且在鐘旁坐著。
一下一下的鐘聲在山間蕩開。
卻是愈發地一派寧靜。
一百零八下鐘聲不多時便散去。
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大頭小和尚噗嗤噗嗤地跑過來,沖著白畸人一笑,放下手中的兩個碗。
香甜的氣味。
白畸人一愣,勾了眼,有笑意溢出來。
白畸人坐在鐘前,雙手小心翼翼地抱起碗,便是捧著這碗粘稠的白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喝得香甜,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把粥喝完了,便沒得喝了。
輕輕的腳步聲。
她微提眉梢,一抬頭,看見寂言已然是盤坐在她身前,單手拿粥,另一只手放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在誦讀何佛經。
她目光下移……粥竟然是滿滿地,這冒失小和尚竟是一滴未灑?
寂言一口未動。
白畸人抿了口粥,咽下,一勾唇,似笑非笑,目光灼灼:“小師傅……”
寂言一愣,抬眼。
“小師傅,好吃嗎?”白畸人問,目光灼灼,燒在粥上。
寂言頓了片刻,答道:“尚可……”
稍做遲疑,便把白粥輕輕地遞給了白畸人。
“女施主,請。”寂言說道,只是看著白畸人。
“出家人不打誑語,小師傅喝過了?”白畸人不接過粥,香味卻是往她鼻間沖來,卻又倏地飄遠,若即若離……當真勾人,她把目光挪到寂言眉眼,盯著寂言,不經意間,又是似笑非笑的模樣。
“聞到……便是喝到。”寂言道。
“……”白畸人勾眼,不再看寂言,自喝著自己的粥,也不曾接過寂言手里的那一碗粥。
寂言候了片刻,見白畸人如此,便收回手,收回那碗粥,繼續閉上眼,對著粥誦讀經文。
不多時,白畸人抿完白粥,她腹間暖意彌漫。
她回頭看寂言,寂言還在誦讀經文,粥漸溫涼。
樹影婆娑。
漸有風起,白畸人在細風里只覺有困意,困意愈發濃厚,手中空碗便是隨意放在一側,她且歪歪斜斜地枕著手,躺在地上,就這么睡熟了。
如同她還是小白蛇。
或許,在白畸人夢里,她也是白蛇,熟睡在蛇界某處的小白蛇。
許久,寂言才誦完經文,他只覺身旁的女子呼吸均勻,抬眼一看,女子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睡得歪歪斜斜……
似蛇……
山間無處不在的靈氣,隨著女子的呼吸,歡騰地在女子身邊縈繞,在女子身上打滾。
寂言低頭,如同白畸人般,抿上一口白粥,喉間一滾,雙手捧住碗,慢慢地喝盡白粥。
碗中無白粥,寂言從碗中抬眼,輕輕對著白畸人道了句:“味道尚可……”
語罷,便起身,彎腰,寂言打算取了白畸人的碗,他的目光在白畸人手腕處停頓片刻,那串佛珠襯得白畸人的手愈發蒼白。
“阿彌陀佛……”寂言起身,嘆息。
白畸人似有所感,輕輕睜了眼。
寂言逆光立著,映在白畸人的眼里,擋在她面前。
“寂言……小師傅……你且……欲去往何處?”白畸人頓了頓,問。
“入世。”語罷,寂言便走了。
應當是離開這里了……
白畸人微微一笑,她看著寂言在日頭下漸漸地離去,寂言在日頭下渾身似乎泛光,她心里有幾分異樣,卻不知道那是何感覺,只是她也不愿多想,便不再搭理,起身,甩袖去往藏經閣。
若是有緣,便可再會,若是無緣,便留個念想,求各自安好便可。
【我是分界線……】
陽光簌簌地落在白畸人手間、落在她手間的書上,斑斑駁似棗花。
慧緣慧空二人還在打理寺廟,她依舊在藏經閣里看書。
待慧緣慧空出發,她便也該走了,藏經閣里的書,也只剩幾本未看了——不知為何,自從經歷了那個血海尸山的夜晚后,白畸人便是覺得愈發的五感通透了,讀書也愈發快了。
想來……是書中所說的緣法吧。
只是,不知道為何,自己那一次上了香后,依然是不能變回小白蛇,回到蛇界,自己現在還是一個凡人模樣,這幾日以來,白畸人日日都去上香,可是每一次皆是失望而歸。
其中究竟是何處出了問題呢?
她想不通。
罷了,等到和尚走的時候,她便隨他們一道下山,一直待在這里也無甚用處,去哪里看看,指不定會有辦法。
【我是分界線……】
“女施主,該走了。”只見慧空背著一個小包袱,立在藏經閣里,他的手腕上無佛珠……是一串鈴鐺……
“嗯。”白畸人手里還是一卷經卷,目光卻落在慧空手腕上鈴鐺片刻,頓住,釋然,彎眉笑起來。
“阿彌陀佛……多謝女施主……”慧空答謝,手輕輕摩挲那串鈴鐺,目中眷念。
……………….
踏出這一步,或許……
白畸人隨慧空出了藏經閣,才發現大胡子和尚也是背著一個小包裹,腰邊一個酒葫蘆,還有一個小算盤,是云杉的算盤,且,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小和尚。
“你們要一起出去嗎?”白畸人略微詫異。
“是,他們是執念,也是貧僧們自己。”大胡子和尚笑說著。
“哼哼,突然說要出去,準備了好久,才把寺廟里面七七八八的雜物理好,”慧緣小和尚手里的算盤被甩得作響:“好在出家人出門并不要盤纏什么的。”
“勞煩施主再等一會兒,貧僧想再念一遍往生咒。”慧空垂眸。
白畸人輕輕點頭,突然地,她反應過來,似乎無論什么時候,第一次聽見也好,還是平日里,亦或是上香的那一天,慧空所念的經文皆是往生咒,除了往生咒,白畸人再也沒有聽見過其他的經文了。
天道公平,天道慈悲,天道不仁…………….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不入輪回,卻是一遍一遍的為其尋求往生……………..
白畸人努了努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是靜靜地等待,這份執念只能是自己來承受,自己來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