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葉承帶著顧雨一層層往上,學院的安排很簡單,受建筑系摧殘越少的年級,在越高層。于是五個年級從七樓向下分別是大一至大五。白葉承所在的大二在六樓。
兩人爬上樓,已經是快三點了。工作室是很大的一個空間,按照班級分割了幾排,白葉承的大師班離樓梯口最近,六層右拐就能看見他的桌子。白葉承指了指自己的桌子,和柜子,看著空空的工作室,突然發現已經到了上課時間,于是草草安排顧雨坐在自己位置上,讓她不要亂動電腦和圖紙,就飛奔去了六樓走廊盡頭的大教室。
“等我一小時,上完課繼續跟你說。”話說這白葉承已經一溜煙消失在走廊上了。
顧雨坐在他的座位上,看他擺的圖冊歪七歪八,其中有一本叫參數化設計的書,被她一眼相中,拎出來翻閱了起來,某一頁夾著東西,乒的一聲掉在了地上。是個精巧的建筑鐵書簽,看樣子很像高迪的建筑,背面貼著紙條:“贈葉承。”字很好看,像是女生筆跡。
顧雨若有所思,將書簽塞了回去。合上書放回原位。畫板上攤著效果草圖,寥寥幾筆勾勒出了多個優美的建筑造型。
畫板下面的抽屜逢中夾著一張紙的一角。顧雨往里塞了塞發現塞不進去于是扯了出來,是一個素雅的信封,正面用工筆技法在發件人處畫了一個太陽,在收件人處畫了幾片葉子。
建筑系的人果然個個都是繪畫高手啊。顧雨感嘆著。把信封壓在畫紙下面。突然后面有人說話嚇了她一跳。
“你不是大師班的學生呀?怎么在這坐著。”來人看起來不到30,戴著金邊眼鏡,梳著一絲不茍的背頭,一身黑,身形消瘦。沒等顧雨回答,來人又自說自話地說上。“這位置是白葉承的,你是他女朋友嗎?在等他下課?”
顧雨瞬間臉紅了,急忙擺擺手,手快的都幌出了幻影。“不不不,我不是。”
“那你為什么坐在葉承的位置上?你是哪個班的?”對方繼續發問。
“我不是你們學校的,我也不是學建筑的,我是來拜師的。”顧雨的聲音小了下去,仿佛做了件錯事。“我這就走。”
對方看出了她的窘迫,笑了笑,“不用不用,你是來拜誰的師?葉承么?”
“是的。”顧雨漲紅著臉。
“哈哈哈,”對方笑出了聲,“葉承都已經收徒弟了啊。那這么算來我就是你的師祖了,來喊聲師祖聽聽。”
顧雨這才明白過來,對方原來是建筑系的老師,趕緊心虛又乖巧地喊了聲:“師祖。“
“也好,也好,那你在這等他,不要亂走。”
顧雨點點頭。
師祖撓了撓頭補充道,“喊你不要亂走是因為這老鼠多,怕你踩到嚇一跳。“
顧雨被他這句結結實實地嚇到了,立刻縮起腳踩在凳子的橫杠上。
師祖又笑了笑,“那我走了。你等會見到葉承告訴他,到高老師的辦公室來,挑戰杯競賽名單出來了。”
師祖轉身離開,留下顧雨一個人還在原地凌亂。
正好瞥見與葉承背對背的座位上擺著一個白色植絨玩偶,一本漂亮的筆記本放在畫板上,在簽名處畫了個太陽,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樣。看來是這個座位主人的簽名。書整齊地擺著,每本都在書脊標上了日期。
鈴聲響起,走廊響起了腳步聲。白葉承一溜煙地跑了回來,“我上完課了,我們走吧,我帶你去食堂吃點東西,順便講講建筑。”說著就拿起外套往外走。顧雨跟在他的身后。
“師傅,剛剛有個姓高的老師來找你,讓你去他辦公室,說挑戰杯名單出來了。”
“高老師辦公室在西樓,我們正好路過,你稍微等我下。”白葉承回道。
其他同學陸陸續續往回,白葉承帶著顧雨逆著人流往另一側走,期間不斷有擦肩的人和他們打招呼。“嘿,葉承,女朋友嗎?很漂亮呀。”幾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拍了拍白葉承肩膀。顧雨紅著臉低下了頭。
“不是,是徒弟。”白葉承冷冷回道。
高老師的辦公室前有棵大的合歡,顧雨站在辦公室門口來回度步。房間里,白葉承在和高老師講話,聲音很小,顧雨什么都聽不到,但白葉承出來時,臉色并不好。顧雨很識相地沒開口,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去食堂吧。”說完這句,白葉承在前面走著,走著走著,仿佛忘掉了顧雨還跟在后面似的。越走越快,顧雨只能小跑著跟在后面。
突然白葉承停了下來,背對著顧雨:“你學的是土木,是不是評判標準簡單,對和錯。結構垮和不垮只有兩個答案,唯一正確的解。對不對?”
顧雨回道:“是的,就像高中物理一樣,唯一的解,對錯分明。”
白葉承沒再回話。
那天吃完飯,白葉承給顧雨指了大門的位置,便直接回了工作室。吃飯的時候兩個人都很沉默。顧雨是不知道怎么開口,而白葉承的心思全在他的畫板那。吃完最后一口,白葉承嘆了口氣,像是自問自答地說著:“繼續這樣畫下去,形成風格,就總會被接受吧。”聲音小到顧雨以為自己幻聽了。
在回校的班車上,顧雨抱著書包,有點興奮又有點惆悵。
她眼前都是那個沉默的背影。建筑系去了,工作環境看到了,師傅也認了。可師傅的話她從沒想過。理工科是如此簡潔明了,對錯分明,不行就是不行。而建筑本身更偏向藝術,好壞難說,品味各異。
就像高迪,巴塞羅那不曾接受的高迪卻最終成就了這個城市。尤其當出現那種風格特立獨行的設計者,等待伯樂只能靠運氣,有些人一直等到壽終都未等來。而這世間,更多的是沉默的岌岌無名的設計者。當銳氣被磋磨殆盡,天馬行空被束縛,剩下實用主義的設計,決定設計本身的不再是設計者時,怎么堅持下去。這些問題,顧雨都沒考慮過。這些事很多年后她才真的明白問題的含義。而此時,她還是一個對建筑充滿憧憬和幻想,心心念念要考上建筑研究生的傻子。
顧雨搖了搖頭,她眼前又浮起了那個古銅色的臉和無奈的笑容。雖然是同齡人,但感覺白葉承的世界已經比自己不一樣很多,堅定走向自己目標的人大概都是這樣吧。
“叮。”手機響了。顧雨打開一看,不是白夜承的信息,而是成海的。
“見到師傅了么?感覺怎樣,可以么?”成海的信息后面總跟著一堆表情。
顧雨眨了眨眼,想了下回復道:“很厲害。感謝介紹。”
成海放下手機,“白葉承這個家伙不會是又沒看上吧。照理說,顧雨已經是年級里數一數二聰明的女生了。這么好的徒弟他總要把握住機會吧。”
成海對白葉承的試探已經持續了快一年,這期間的愛好不限于將各種號稱想學建筑的人介紹給白葉承,男男女女都有,但堅持下來的沒幾個。據說都是被白葉承的陰晴不定的性格和極高的要求嚇走的。
天才總是有點小毛病。成海心里想著。
顧雨在公交車上晃得眼神渙散,這城市的公交開的跟船一樣,上下起伏,轉彎飄逸。這一趟進城的時間成本有點高。顧雨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八點了。顧雨的短信刪了打,打了刪,寫了一路卻還沒有發出去。她正低頭想著措辭,突然車上有人大喊:
“著火了!”
說這話的是幾個跟她一樣擠在后排的男生,當時恰逢公交車著火的新聞過去沒多久,大家對于類似的事情都很緊張。這幾個男生聞到從車屁股傳來的燒焦糊味,于是大喊著提醒司機停下。
全車人下來等司機檢查,但很快司機便喊大家回到車上,可車后還有濃重的糊味。顧雨跟在幾個男生身后,還有一站就到學校了,看起來這幾個是同校的同學,天已經黑了,顧雨默默在隊伍最后等待上車。
幾個男生還在討論車屁股后面的白煙和焦味,這邊司機不耐煩的揮手,“你們到底坐不坐!”
幾個男生一合計,擺擺手,“不坐了,等下一趟。”
司機沒等他們說完,唰一下就關上車門,揚長而去。留落在隊伍末尾的顧雨一臉錯愕。“我還沒上車呢。”她小聲說道。
幾個男生還在討論,轉頭就看見了她。其中一個濃眉大眼的男生向顧雨走來。“同學,你也是我們學校的吧?”男生努努嘴指了指學校的方向,已經能看到教學樓的燈光了。
顧雨點點頭。
“那你跟我們一起往學校走吧,”男生的嗓音很有磁性,溫和地說著,“天黑了,你一個人不是很安全,跟我們一起我們把你送回宿舍,要不然你要在這一個人等一小時。”
顧雨跟著幾人一起往學校走去。等到宿舍的時候已經累癱了。
白葉承還是沒發信息過來。顧雨想了想,把寫好的短信全刪掉,只留了第一句,點了發送。
白葉承的手機響起。他打開一看,發件人顯示是“徒弟12”。于是又放了下去。此時他正靠在二樓走廊的欄桿吹著風,畫圖畫的他頭昏,和他并排站著的是一個高挑的漂亮女生。她的指間夾著一根細長的女煙,抽到一半,她從盒子抽出另一根,用自己的煙點上,吸了一口,遞給白葉承。
“葉承,來一根?”女生溫柔地說著,睫毛濃密遮在半合的眼眸,脖頸細長,皮膚白皙,皮膚下的靜脈透著隱隱的青色。
白葉承看向她的脖頸,伸手接了那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