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名干尸兩兩一組，中間架著一張梨花木太師椅，慢慢地蹲下來。芫華首先踏上了第一架椅子；秦沫準備坐最后一架，卻被秦皈一笑瞇瞇地推上了中間那架，他自己則坐了最后一架。

剛一上橋，秦沫便覺得氣溫陡然降了好幾度。正在此時，一只緋色的蝴蝶從她懷里飛出來；它的翅膀微微扇動了幾下，一股顏色赤紅的火焰便升了起來，秦沫頓時覺得周圍的寒氣都被隔絕了。

“秦川養孩子倒是養出心得了。”芫華回頭看了秦沫一眼，笑道：“三味真火也能玩出新花樣來。”

秦皈一得意地搖搖扇子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徒弟？”

芫華想了想道：“也對，畢竟有個這么會拖后腿的師傅，不努力些，日子可還怎么過？唉~可憐吶?！?/p>

“……”秦皈一縮成一團，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不好惹，他忍。

過了不歸橋，正對面是一座顏色漆黑的大殿，想來也是當年大戰中殘留下來的鬼族遺址之一。大殿被大火燒過，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寶頂空空如也，只剩下三面墻壁。大殿里面種著幾畝藥田，幾個動作僵硬的藥尸正在里面忙碌著；大殿后面就是長滿龍血樹的蒼鵐山。

左邊是一片新建起來的建筑——六棟凌駕于水面的木屋，每棟小屋都是獨門獨院；中間一棟木屋略微大些，旁邊是五間小屋，以拱橋相連，來往倒也方便，造型也十分美觀。右邊是一處煙霧裊繞的小土屋，大概是藥廬之類的，門前還守著兩名藥尸。

“我這里很久沒來人了，那邊的房子都還空著，只是要你們自己打掃?！避救A扔出一串鑰匙，指了指左邊的那六棟木屋道。

秦沫連忙接住鑰匙道：“有勞蕪華姑姑了。”

芫華擺擺手，示意他們自便，自己則慢慢地向藥廬走去了。她今天穿了一件后擺很長的煙灰色廣袖長裙，烏發半綰，緩緩地走在氤氳的水霧中，猶如畫中仙子一般，仿佛下一秒就會乘著這霧氣消失了似的。

秦沫回過頭，恰好看到了秦皈一看著芫華的背影，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師傅，有句話說得極好，你想聽嗎？”秦沫小心翼翼地問著秦皈一。

秦皈一瞬間回神，拍拍小徒弟的腦袋道：“放心，近水樓臺先得月這句話為師早就知道了，不然你以為你那些師娘是外面隨隨便便撿來的嗎？”

“要不你下次撿師娘的時候帶上師兄吧？好歹挑一挑?！鼻啬嬲\地建議道。

秦皈一笑了笑，不置可否，領先向木屋走去。

秦沫選了乙字房，里面有一株開得正好的紅梅，整個小院里都是梅花的暗香。每間屋子里都放了避塵珠，家具不多，基本上都不需要打掃，只是鋪一下被子什么的就可以入住了。

柜子里放了特制的藥囊，并沒有什么潮氣，被子上還染著藥香，一看就知道是芫華提前準備好的。

秦沫剛剛收拾好，秦皈一便從甲字房晃過來了，似乎是剛剛沐浴了一番，頭發都是半干的。他里面穿著秦沫從網上給他買的一套棉質睡衣，外面不倫不類地披著一件他平日在老宅常穿的真絲長衫，斜靠在秦沫的房門口。

“小沫呀~”秦皈一拉長了調子吸引秦沫的注意。

秦沫只得放下手里套了一半的枕頭，轉身看向他，道：“師傅，您說?！?/p>

“師傅就是想說呀，如果……”秦皈一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被那只一直在秦沫身邊打著轉的火蝴蝶打斷了。

秦川清朗的聲音從蝴蝶身上傳來：“你所需要的藥物我已經全部送到蒼鵐山了，蕪華的醫術六界之內再無第二人，只要你不鬧什么妖蛾子，便不會出任何問題。”秦川是秦皈一的大弟子，現在在地府處理一些事情，不然這次就應該是他陪秦皈一來此地了。

“師兄，你那邊還要多久？”秦沫走近幾步問道。

秦川的聲音微微轉暖，輕聲道：“我這邊最快還要三天，你好好陪著師傅。蒼鵐山終歸是鬼族舊址，陰氣太重，你晚上沒事盡量不要出門，我會盡快趕過去。”

秦沫乖乖點頭：“是，師兄?！?/p>

蝴蝶身上的火焰漸漸變小，飛到了秦沫的肩膀上，似乎在打著盹兒——秦川大概又去忙別的了。

秦沫將蝴蝶從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捧下來，放在她剛剛摘進來的梅花上；然后轉身向秦皈一道：“師傅，我出去看一看，你們應該沒那么快開始吧？”

秦皈一擺擺手道：“去吧，早去早回，離不歸橋遠點，橋上的花是夢籮花，對你不好?！?/p>

秦沫應了，順手從墻邊拿起了一把不知道誰放在這的油紙傘走了出去。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秦沫撐著油紙傘緩緩地向藥廬走去。

蕪華斜靠著藥廬前一棵龍血樹，似乎在發呆，姿勢居然跟剛剛靠在秦沫門口的秦皈一出奇一致。

“來了？”蕪華清冷的聲音打斷了秦沫的沉思。

秦沫連忙走近幾步，收了紙傘，在蕪華面前站好，點點頭，輕聲道：“不知蕪華姑姑叫我來有什么事？”剛剛芫華在橋邊給她鑰匙的時候，還在里面夾了一張字條，上面只寫了地址和時間。秦沫雖不知道她的意思，但他們這次來是找蕪華幫忙的，既然別人有事找她，她自然不敢耽誤，按著約定準時來赴約了。

芫華看著腳下的龍血樹的樹葉，思索了一會兒，問道：“聽說你會縱夢術？是真是假？”

秦沫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確實會縱夢術，只是從未對別人用過。不知芫華姑姑從何得知的？”縱夢術是可以入侵他人的心神、控制人夢境的法術；如果修煉者法力高強，甚至可以在別人夢境里隨意修改他人的現實記憶，從而達到控制他人的目的，所以此等法術一直被列為禁術。當初她也是因為經常做噩夢，秦川擔心她會被有心之人在夢境里傷害到，才教她修煉此術；但她從未對他人用過，不知怎么會傳到芫華耳朵里？

芫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從虛空里拿出一把鑰匙遞給秦沫道：“丁字房里有個病人，我想讓你進他的夢里找樣東西?！?/p>

“入夢？”秦沫有些疑惑：“如果只是入夢，姑姑你自己就可以呀？”芫華的法力遠在自己之上，一個簡單的入夢根本用不上縱夢術，隨便有點法力的仙道鬼怪都可以輕松做到。

芫華冷笑一聲：“如果我不會做夢呢？”說話間，她瞬間閃到了秦沫跟前，抓起她的右手貼在了自己胸口。

秦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手下的身體隔住衣物也能感受到正常人的體溫，但是她的胸腔里卻一片死寂——蕪華竟然沒有心跳。

“你的心呢？”

“剜了?！避救A松開秦沫的手，退后兩步，不在意地道：“我們一族，沒心的多了去了，這也是一種養生之道，你不用大驚小怪的。”

芫華是靈巫族出身，他們族人自出生起，便是半靈之體，只需要稍稍修煉一番，便可成仙。靈巫族幾乎人人善醫，除了正常的治病救人的醫術，他們的養生之道也是極富盛名的。

只是，秦沫還從未聽過什么養生之道居然要剜了心才行。

“行了，別那兒編瞎話嚇唬我們家小沫了，丟了就丟了，還找一大堆借口，累不累？”秦皈一不知道從哪兒晃出來的，依然是睡衣配長衫，倚在一處斷壁旁，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

芫華快速地抬起手微微一拂，將秦沫手上的鑰匙隱了形，這才慢慢走近秦皈一，搶過他手上的酒壺，席地而坐。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來，好像完全忘了他們大夫與病患的身份了。

秦沫看出兩人有話要說，便找了個借口先回木屋了。

臨走前，她想了想，悄悄地給兩人做了個避雨的結界。

“有個徒弟還挺不錯嘛?！避救A伸出指尖，碰了碰秦沫制造的結界，笑道。

秦皈一抿了口酒，得瑟地晃了晃酒瓶道：“那是當然，可惜小沫已經是我們家的了?！鼻仞б活D了頓，又說道，“你現在努力一下，找個好人就嫁了吧?！?/p>

芫華聽了忍不住大笑了一聲，捏著秦皈一的下巴將他轉向自己，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皺皺眉道：“不行，太丑了?！闭f完，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只是笑著笑著她便將腦袋埋進了秦皈一的頸窩。

“秦皈一，你還在找那個人嗎？”芫華的聲音有些哽咽。

秦皈一點點頭，仰首看了看頭頂灰蒙蒙的天空，堅定地道：“找，天地六界，四海八荒，只要還能動，我就會一直找下去。”

“她可能已經不記得你了?！?/p>

“我記得她就行?！?/p>

“秦皈一，你真傻。”

最后一句話說完，芫華的身影便化成一陣水霧，轉眼間消失在秦皈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