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調查走水
大火燒至天明,著火的樓閣是李太守剛娶進門不久的小妾的住所,三層的小樓鐫刻精致雕花,臺基白石所砌,綠墻環繞,藤蘿掩映,一座虹橋嵌在潺潺流水上,水榭中央立著一座結構精巧的玉亭,真真是榮華富貴,金銀堆筑。
眼下也只能從閣樓頂端復見繁華,坍塌的漆黑橫梁橫七豎八倒在灰燼中,閣樓一側的綠樹葉子浸染黑塵。
李太守滿臉悲愴,捶胸頓足,望著三層小樓心痛不已,小妾沒來得及逃生,尸體今早抬出來焦黑一片,管家攔著他不讓瞧,可昔日種種濃情暖意浮現心頭,大紅的喜字還沒從門柱換下。
前面的褐衣公子耐心的踱著步子,走三步停一步,李太守抹去眼角的淚,皺著眉問道,“顧捕頭,這里頭可是有什么東西作祟。”
太守府出了這般變故,昨晚住府上的官員們紛紛搬去城里的客棧,走水這事本就邪乎,況且兩條人命死在火災中,謝大人今早啟程回京也在常理之中,可臨走前引薦顧捕頭調查火災原由,原以為是一場尋常的走水,可現下看來這倒像出了人命案子。
顧捕頭正是喬裝打扮的顧蘭,她又不是江湖術士,能觀風水順道裝神弄鬼,鬼怪玄乎這東西與死人扯在一起,那這假山這流水經她胡亂一指,從她口中說出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顧蘭走過虹橋,池里的魚兒露出水面,悠閑吐泡,絲毫不受昨夜大火影響,在這座宅子里臨危不懼的也只剩它們,“李太守,顧某雖未娶親,但見你對小妾這般情深義重,想必其中的相識相知定是一段佳話。”
李太守見顧蘭提及小妾與他的姻緣,心里登時百味雜陳,嘆息一聲,道,“阿珠未入太守府之前,乃是花朝院的清官,彈得一手好琴,花朝院的門檻被那些個紈绔子弟踩塌了,就只為聽她彈一曲高山流水,老夫一日有幸聽到阿珠的琴音,當真是余音繞梁三日,夢里癡迷。”
此時李太守神情恍惚,直直望向水榭涼亭,似憶起一襲白衣的阿珠端坐撫琴,輕啟紅唇對他說,小女子阿珠入花院十載,本以為此生孤獨終老,幸得老爺賞識阿珠,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顧蘭見李太守深陷回憶,眼神無主,心里也是一陣唏噓,她聽說那阿珠二十年華,美貌動人,李太守年近五十,花鬢如霜,外人都說李太守一廂情愿花千兩黃金替阿珠姑娘贖身,阿珠姑娘寧死也不愿嫁入太守府,然李太守的深情道來倒讓這傳言愈發不清。
“快來人,老爺昏倒了。”管家瞿仲一聲急呼,李太守心痛難忍,一個趔趄栽到地昏過去了。
這廂手忙腳亂的仆人抬著太守回房,耳邊頓時清凈了,顧蘭便漫無目的四下打量,殘垣斷壁,滿目瘡痍,樓閣里的東西該燒的都燒完了,走進里頭,上好的黃花梨家具還透著股焦香,屋內的結構和家具的擺放一眼看穿。
尋常女子的閨閣擺設,許是李太守剛成親不久,大紅的喜字還貼在未曾燃及的門柱上,二層的樓梯已燒斷裂,楠木地板塌了一半。
顧蘭沿著樓閣走了一圈,發現樓閣背后有兩株高大的石榴樹,樹下有口水井,她丟了塊燒焦的木頭進去,沒聽見一星半點的水聲,只有木頭重重落地的碰撞聲,一口枯井。
她繼而往回走,前面的路是閣樓與圍墻的縫隙,寬約一尺,容一只老鼠穿過去繞到前庭,放到人身上,怕是只有身懷縮骨功的奇人才敢一試。
顧蘭走到前庭,回到亭臺水榭處,有個丫環正坐在涼亭中細細啜泣,一雙紅腫的眼大如核桃,身上臟兮兮的,黑色的灰燼附在臉上,一瞧見顧蘭便虎撲了上來,將顧蘭霎時驚得倒退幾丈遠。
“求大人救奴婢一命。”綠衣丫環撲通一聲跪在地,頭重重的磕在石板上,光亮的額頭霎時磕出一道血痕。
顧蘭見她一上來就磕頭,還往死里磕,就算她想救她一命,也別用脆弱的頭蓋骨來開玩笑。
“你先起來好好說話。”顧蘭伸手去扶她,怕她真要將命給瞌沒了。
丫環見大人發話,邊抹著淚邊踉蹌的站起身,額上的鮮血順著眼角流到唇角,看著實在可怖,顧蘭好心的從懷里掏出一方蘭帕,也忘了自己女扮男裝的身份,走上前細心的擦掉丫環頭上的血跡。
顧蘭擦到一半,發覺丫環的臉越來越低垂,恨不得貼到地面的節奏,才幡然醒悟,她的舉止明明是輕薄無禮。
顧蘭假咳一聲,將手帕遞給丫環,讓她自己擦拭,打圓場道,“我見姑娘像極了本捕頭的親妹妹,適才冒犯了。”
綠衣丫環捏著沾滿血跡的手帕,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如履薄冰道,“奴婢聽看門的張大哥說鐵捕門謝大人一大早走了,但來了位顧捕頭,所以奴婢就急匆匆趕來了。”
顧蘭問道,“你找我,就是讓我救你一命,你犯了何事。”太守府的丫環犯了事也無需捕頭來管,聽丫環口中的語氣,她本想今日找謝師兄救命,況且她在這里來找顧蘭,鐵定是與命案有關。
“奴婢翠鳳求大人徹查小姐的死因,奴婢這條命豁出去了。”原來是替自家小姐申冤,以命賭命。
顧蘭問道,“你家小姐是阿珠姑娘。”
“昨日死在火災中的阿珠姑娘正是奴婢的小姐,奴婢從花朝院一直跟隨小姐入太守府,昨天樓閣一如往常,小姐昨晚要吃蓮子羹,我就去廚房端了蓮子羹,一回來就發現屋內火光沖天,奴婢使力拍打門窗呼喊小姐的名字,屋內就是沒人應。”丫環翠鳳說到此處,淚水漣漣。
顧蘭折了枝旁側開苞的粉紅花骨朵,放在手里擺弄,問道,“你怎知,你家小姐不是自己放火,一心尋死。”
丫環一抬頭,擦去眼角的淚,帶著哭腔道,“難道謝大人向太守大人引薦您調查走水原由,不是懷疑我家小姐死于非命嗎?”
這丫環的一番話倒把顧蘭噎住了,若這走水是普普通通的事件,謝大人臨走前也不會派顧捕頭留下調查,可偏偏是顧蘭自己要求師兄將她以個正經理由調入太守府,為的就是調查走水原由,在她看來這走水非常蹊蹺。
這時翠鳳的眼神瞥到一旁,往顧蘭身側縮了縮,顧蘭順著目光望去,隔著不遠的池水,顧蘭清清楚楚的瞧見池邊站了幾個人,管家瞿仲恭敬的侯在為首的男子身側,
只見那男子穿身玄色衣袍,袖口領口勾著金絲花線,人長得有鼻子有眼,臉有棱有角,一看之下比達官顯貴家中豢養的面首還俊俏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