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曦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又站在了窗前，還在畫著幽蘭圖，即使不回頭，他也知道此刻淼淼正在看著他，樓下傳來的聲音也是一模一樣，不只如此，他的行為動作也像是上了發條的鐘一樣，與之前別無二致。

他為淼淼蓋好被子，淼淼說熱，又拽了下來，他又蓋，接著淼淼抱住他，說著一樣的話，然后是售賣“叮叮糖”的聲音……甚至連商販說的話都與之前一樣。

陳曦睡前所發生的一切就像是重復播放的碟片，分毫不差。他自己盡管有些疑惑，但仍會說出一樣的話，做出一樣的事。

這個夢，有些奇怪。淼淼睡著后，陳曦就這么想著，但很快他也入睡了。

當陳曦第三次站在窗前時，他意識到了，這不是一場普通的夢。樓下有行人經過的聲音，可當他往下看時，卻只看得到薄薄的霧氣，不見任何人影。他仍是會為叫做淼淼的少女蓋上被子，可奇怪的是，他看不清她的臉。陳曦的笑容漸漸淡了，他的心里充滿疑惑，這夢看起來安靜美好，其實只是一團死氣沉沉，除了他，淼淼，小販，也無有其它。陳曦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了，他想快點離開這里，或者說快點醒來。趁著下樓買麥芽糖的機會，他仔細打量了他所在的街道。

街道直來直往，越到遠處霧氣越濃，直至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仿佛這街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街道兩旁全是高低排列的，風格相似的木樓或木屋，漸次隱沒在霧里。除了那小販，幾乎看不到什么活物。

之前也有霧氣嗎？陳曦想不起來了，他好像根本沒留意過霧氣的事。

“老鄉從哪兒來啊？”陳曦隨口問那小販。

但小販似乎并沒有聽到，只是叮叮地敲打著棉花糖。陳曦于是又重復了一遍，但那小販充耳不聞。陳曦抬起頭望向二樓的窗口，淼淼正冷冷地盯著他看，接著她像之前那樣朝著陳曦揮了揮手，陳曦朝她笑了笑，也揮了揮手，淼淼這才忽然笑了起來，與先前冷冷的表情全然不同。

陳曦接過那小販遞過來的糖，但并未立即離開。那小販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頭看陳曦一眼，麻利地挑起擔子就走了，一邊走一邊敲著他的金屬工具，發出“叮叮當——”的聲音，然后逐漸隱沒于霧氣之中，只剩下遙遠的叮鐺聲。

他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淼淼還在看他。

吃了糖的少女依然快樂，在房間里又跳又笑，當淼淼第三次要陳曦答應她永遠陪著她時，陳曦沒有吭聲，即使是她在流淚，陳曦也沒有立即答應她，只是看著她。

“淼淼，我在哪兒？”陳曦忽然問道。

淼淼收住了眼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陳曦，她抽了抽鼻子，說道，“那你得答應我，永遠都要陪著我，不能離開我……”

“淼淼，我是誰？”陳曦接著問道。

“你是哥哥，你答應過我，會永遠陪著我的……你不可能說謊，你必須得答應我，必須得答應我！”淼淼開始生氣了，陳曦也不再問了。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淼淼的頭，少女的氣似乎就消了，眉眼也變得柔順起來。

“乖，睡吧，等你醒來我還在你身邊。”陳曦安撫道。

果然不出所料，陳曦第四次站在了窗前，但這次，他毫不耽擱，直接從抽屜里拿了錢。然后轉身看著床上那滿臉戒備的少女，然后笑了笑。

“淼淼乖，哥哥去樓下給你買叮叮糖，可不要亂跑哦~”

叫淼淼的少女對“乖”這個字眼似乎毫無抵抗力，陳曦說完話，她便乖巧地點了點頭，接著小聲咕噥了一句。

“可是賣叮叮糖的人還沒來呢……”

“等我下去他就會來了。”陳曦擺了擺手就走下樓去了，賣糖的小販還沒過來，陳曦握著錢朝小販之前離開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房屋建筑，石板路因為霧氣的原因顯得有些濕滑，走著走著陳曦忽然想起來這是哪兒了。

街兩旁的房屋都閉著門，偶爾一兩扇開著的窗也是黑黢黢的，沒有燈光也沒有人影，像黑洞洞的眼睛在盯著他看。在樓上能聽到行人經過的聲音，但陳曦在街上行走時卻不曾碰到半個人影。而且那些房屋看起來似乎都長一個樣。

忽然間，他聽到了售賣叮叮糖的聲音自身后傳來，他轉身看向聲音來處的薄霧，不消一會兒，就看到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出現在視線里，那人挑著擔，扁擔隨著他的步伐而上下跳動，不一會兒，那人就來到了陳曦面前。

“老鄉，等等。”陳曦叫住了小販，“您打哪兒來啊？”

“先生要什么口味的，除了麥芽糖，還有姜片糖和龍須糖。”小販似乎根本不打算回答陳曦的問題，又或者是沒聽到。

“老鄉，我問你話呢。”

那小販彎下腰掀開了擔子上的罩布，接著，陳曦毫不懷疑自己的眼睛，他看到那小販看了他一眼，那雙眼似曾相識，接著那小販快速而又不著痕跡地往上看了一眼。

“先生要什么口味的，除了麥芽糖，還有姜片糖和龍須糖。”那小販又重復了一遍。

“各種口味都來點，一共五毛錢就成。”陳曦回道。

那小販仿佛是被設定了程序的機器人一樣，這才開始敲打整塊的麥芽糖。陳曦則順著剛才小販的視線抬頭看去。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淼淼正趴在二樓的窗口看著他。可他也清楚地記得，他是一直沿著路往前走，并未回頭。淼淼冷冷地看著他，陳曦想對她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先生，好了。”小販的叫聲打破了陳曦的思路，陳曦接過紙包，然后道了謝。

陳曦目送那小販遠去，心里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他到底在哪兒看過那雙眼睛。他抬頭看了看淼淼，勉強笑了笑，看到他笑，淼淼的表情也放松了一些。

剛走進門內，陳曦就用另一只手拎了糖，方才那小販遞給他紙包后他總覺得手心有些異樣的感覺，攤開手的時候，他看到手心隱隱有一個“影”字。但當他再仔細看時，卻發現只是房檐下吊著的風鈴投下的影子。

陳曦忽然就想起來他在哪兒見過那雙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