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猶覺不夠，又從自己的私藏里分出五個荷花酥。

“出淤泥而不染”是人們對荷花高雅潔麗品質的贊譽，用油酥面制成的荷花酥，形似荷花，酥層清晰，觀之形美動人，食之酥松香甜，別有風味。

熊吉瞧了瞧，略覺不舍。偷偷抬頭看了看，見李大娘沒注意自己，又悄悄放回兩個。剩下三個，拿個小碟一裝，稀稀擺成個三角樣，這才端了出去。

食是好食，態度也沒錯。

然，這么大塊頭擺在那，笑得再歡，也讓人發毛。

才坐下的李大娘又趕緊起身，客套幾句。視線落在碟子上便是一亮，花生和杏酪沒什么可說的，荷花酥外形著實漂亮，如同真的蓮花般，因此對著贊了又贊。

直說的熊吉心花怒放，咧著嘴走開。

李大娘不動聲色擦了擦冷汗，獨她一個面對，還真是有壓力。

像熊吉這樣的漢子，胡家足有三個，都是胡家的下仆，另外兩個分別喚做大虎、小虎。

李大娘初見時也被唬了一跳，如今想來卻暗自點頭：有這么三尊兇神在，怕是那些見胡家姐弟顏色好想占便宜的地痞流氓想找事也要掂量掂量。

殊不知，縱有再多人鬧騰，胡家人也是不懼的。

這一大家子，就沒有一個是人類。

就拿胡元娘來說，她原是來自后世的人族，妙齡之紀橫死街頭，不知怎么的就來到了這個年代。又莫名其妙入了顆從上古遺傳自今都不曾孵化的龍蛋里，將龍蛋里原本快要消散的幼龍魂魄吸收了，并成功破殼而出，成為世間碩果僅存的一條祖龍。

估計在蛋殼里呆太久了，有些營養不良。

剛出生的小龍細細長長的軀干就和根筷子差不多大小，頭上的龍角也沒找出來，腦袋上就頂著兩個小小的肉包。身下長了五只爪子，小小的，拿著放大鏡都不好找。

路過的狐貍妖錯把她當成了一條長相有些奇特的蛇妖崽。

雖是只公狐貍，卻格外喜愛養幼崽。見四下無人，偷偷用術法將小龍弄昏，藏袖子里帶回家當自己的小崽子養，并為她取名安安。仗著小龍剛出生不懂事，三申五令，強調自己是她的生父。

被強迫改了姓名和種族的胡安安，翻了翻白眼，一只狐貍能生出龍來就怪了！

便是真的懵懂無知，過幾年也該明白這是個謊言。

想想自己的確需要有人照顧，胡安安也不去揭穿他。

狐貍父做事有些不著調，害怕有人過來與他搶娃，整天盤洞里非餓極了不出門，也不許胡安安踏出洞口。眼珠子片刻不離左右，直到胡安安過十月化形仍沒人找上門來，才顛顛地捧著出去炫耀。

但對胡安安是真的好，寧愿自己餓著，也要把吃的喂進胡安安嘴里。

長久相處下來，胡安安對他產生感情，倒是真認下了這個狐貍父。

胡安安算是屋里唯二能和人類沾上邊的生靈。

另一個，則是胡樂。

胡樂是人狐混血，才三月大時被狐貍父抱回來，喜滋滋地跟胡安安說這是她弟弟，并且強調，這個也是他生的。

胡安安本來以為這又是一個父母稍不注意就被拐子狐貍拐走了孩子的故事——這樣的事據說狐貍父以前也沒少干，隔三差五地就要發生一回。以至于黑水涯山大小精怪一發現孩子不在家，就要往狐貍洞鉆。

她讓狐貍父把偷來的孩子送回去，見他支支吾吾不肯答應，就抱了孩子做勢丟出去。卻聽得狐貍父扒拉著她的胳膊哭喊‘不能丟’，說是孩子不是偷的，乃是母狐貍臨死前托付給他的。然后將事情經過一一道出。

故事很俗套，人妖相戀道士棒打鴛鴦什么的，說個開頭，她就能猜出結尾。

皺眉，胡安安有些不愉。

人與妖的混血兒最是難以養活，一是環境不容——人類一方看見了就要抓住燒死，大妖怪見著了就想當成點心進補。二是生長時經常需要妖元補身，否則容易被妖性控制失去理智。

妖元豈是那么好得的！

獲取方法有三：一、妖怪血肉，二、妖怪精元，三、妖怪元丹。除第二個方法以外，其他的都會傷害到妖怪本身。

三個月大的孩子，與人雙修自是不可行。

母狐貍被道士打死了，尸體化為灰燼，元丹自也沒了。

抓其他妖怪剁了喂……嘖，狐貍父若有這副心腸，也就不是他了。

最大的可能，接盤的狐貍父，想是做好了用自身血肉養孩子的準備。

那母狐貍約摸是看清了狐貍父的性情才施于算計。

于妖怪而言，剔肉同樣不可行。放血，每一次都與精元有礙，若長久下去，無補之，必與修行有損，功力倒退亦是可能。

在胡安安眼里，比起一個才見面的小崽子，自是狐貍父的分量更重些。

可她也不是那種淡薄人性的，又有狐貍父不停哭鬧，總歸勉強同意小半妖在狐貍洞安了家。

然而精血卻不能讓狐貍父出，一次兩次可，三次以上沒門，窗戶都堵死。

但自家也不能養個無人性的孽畜——胡安安在狐貍父的淚眼攻勢下，捏鼻子攬下事。

她也不肯放自己的血，想了想，決計重操舊業，弄些個美食出來，與那些饞嘴的妖怪換。

黑水涯的妖怪也多，小半妖每個月也只許在月圓之夜喝上幾口，次不多量不大，一圈妖怪輪下來，誰也不受損。

如此，過了幾栽。

忽有一日，狐貍父說是外出買食，卻是一去不返，胡安安急紅了眼——好在后頭接到訊息，說是他躲難去了，安全無恙，就是歸期不定。

胡安安才放下心守著小半妖。

然，五載已過，仍舊不見父影，按捺不住的姐弟二人便下了黑水涯。

都道汴州繁華，幾人商量一下就決定了去處。該做的營生，胡安安也想好了。

凡酒樓飯館之地人龍混雜，最好打聽消息。

她還當人時就對吃的特別感興趣，報了好幾門烹飪課，中餐西點都有涉及。閑來無事就愛鉆進廚房消磨時間，得空便琢磨琢磨菜譜。雖然不能跟國手神廚們相比，開個飯館還是很能撐起場面。

臨走前，胡安安考慮到世道，以美食為誘惑，誆來了三個幫手。

這一家子，無論哪一個出手，都夠來鬧事的人喝一壺。

錦被下有物在蠕動，忽而鉆出一個金燦燦拳頭大小的龍頭來。

天冷，小龍也學蛇樣貓起冬來，縮著腦袋躲回被窩里，懶洋洋地不想起來。

小嘴微張，胡安安覺得有些餓了，就是不想動彈。左右天冷，不會有客人上門，再賴會起來吃一樣。

至于胡樂等人……昨日里，她做了好些包子饅頭，也不妨事。

不想，正賴著床呢，就聽見有腳步由遠及近。

四頭身的小少年在門口拍窗，道是對門的李大娘又來了。還很得意地露出兩顆小虎牙，“我道阿姊在后頭忙，沒說你睡著。”

“機靈鬼！”胡安安笑夸一句，隨后又納悶了。

“她又來干嘛？”蹙眉，怎么見天兒往她這跑？縱是熱情，也過了頭。再沒哪個鄰居像她這般，店開了十天，就竄了十天的門子。

“不知道，她帶了些東西來，恩，我聞到味了，是些野果子，酸的，還沒熟哩。還有一名果子貍，活的。”胡樂搖完頭，才想到隔著道門，連忙開口補充。

“阿姊，我饞貍肉了，想吃。”

四頭身大的少年隔著窗戶眼巴巴望著，口水滴答。

正所謂‘山中好吃果子貍，水里好吃白鱔魚’。果子貍的肉質嫩肥遠甚火腿，一直被視為難得的山珍野味和滋補佳品，被人們推崇為山珍之首。

胡安安擰眉，沒有作聲，在被窩化出人身。伸出光溜溜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探得衣服，趕緊連衣服帶手收回被子。先用法術將衣服烤暖，才一一套上。

屋子里其實并不冷，擺了兩個火爐，又貼了幾張火符，烤得暖烘烘的。不過剛出被窩，總有些溫差罷。

久不得回應，胡樂知道，這便是不許了。

也不知為何，尋常飼養的豬羊雞鴨等物倒都沒忌諱，時人愛嘗的珍惜山林野物，他家阿姊都不愛伺弄——非她做不好，好久之前狐貍父還在的時候從人類手里弄了只死的果子貍，他家阿姊做的就可美味了，吃得他們差點舌頭都吞掉了。

之后意猶未盡的阿父提議再抓一只烤，沒想就被掃地出門了。

打那以后，父子兩個就默契地不提了。

砸吧嘴巴，胡樂一臉遺憾，今天看人送了只果子貍，他還以為有機會再嘗呢。

屋內，胡安安對著模糊的銅鏡，開始梳妝打扮。

野物雖然美味，但大抵受人時記憶影響，覺得都是保護動物，下起手來總是有些不安。

她覺得，吃東西自是吃得心安理得才叫好。珍奇又怎么了，尋常牲畜料理好，未必差到哪里去。

“等李大娘離開后，阿姊給你做幾道好菜。”三兩下打理好自己，房門開啟，胡安安說了句讓他心花怒放的話。頓時吃不著果子貍的遺憾就被拋到天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