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做夢,而神靈妖魔鬼怪則不會。
若是有,其夢定有深意。
夢一般與做夢者自身有關(guān)。
一般說來,如果夢中出現(xiàn)其他人,這夢到的人,與做夢者當有瓜葛。
沈昀青思索著,探究的視線落在胡安安身上。
他初見少女,以為她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紅楓鎮(zhèn)再會,才知自己走了眼。
能成為妖山之主,號令百妖的,必然也是妖。
尋常妖物,他見了就知其原身。
然,唯獨這有家食鋪的老板娘,他始終看不出其來歷。
多次暗中施法,亦查不到任何異常之處,仿佛這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少女。
他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莫非胡元娘當真只是常人?
能號令百妖的只有大妖怪,但是能讓妖怪聽話的,并非就是妖,人類亦能辦到。
御妖師、御鬼師等等人物,他見的也不少。
胡元娘瞧著不像其中一員。
離開紅楓鎮(zhèn)后他特意打聽過,胡元娘下山是為了找尋一只狐貍化的妖怪。
聽說她原是孤兒,被狐貍妖撿回去養(yǎng)大。
以往,也不是沒有人類與妖怪混跡一處。正所謂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總有些人類特別容易招惹異物。
胡元娘情況不一樣,她卻是自小被妖怪養(yǎng)大……既然怎么查都顯示沒有異常,那會不會其本身就是人類,只不過是由妖養(yǎng)大,見慣了妖,自以為是妖吧。
沈昀青心下隱隱猜測,但是沒有證據(jù)。
如今瞧來,似乎還真是個人類。
輕啜口酒,沈昀青想,這女子說不得是胡元娘的家人。
他沒有將自己的猜測脫口而出——雖與妖為伍,胡元娘的日子過得不錯,相當愜意。未必需要血脈親人,說不得那些人還會毀去她安寧生活。
見識了太多人妖對立的畫面,能有這么一處地里人妖和睦相處,當是極好。
私心里,他不希望‘有家’消失。
于胡元娘而言,那些大大小小的妖怪才是她的家人。想必那些妖怪們也是如此認為,應是家人,所以才不介意被區(qū)區(qū)一個人類號令。
胡亂想著,黑色眼中閃現(xiàn)點點笑意。
幾個小妖拖著長長的尾巴互相追逐著,撞上胡元娘的腿。它們還小,不能很好地控制身體,一興奮就會現(xiàn)出部分妖身來。
撞人的那個先抬頭望望,然后笑開了。
“元娘元娘,給點好吃的。”反身抱上大腿,小妖嘻嘻笑著討要吃食。
胡安安不見惱,反射性去掏袖子,掏出個小錦袋了。
“我也要,我也要。”
玩耍的小妖們呼啦啦全圍上來,伸出手努力去夠。個子不高的掂起腳尖,或是蹦噠著跳。
“去玩吧。”胡安安隨手將錦囊丟了出去,看小妖們?nèi)杠S著撲去,嘴角翹了翹。
轉(zhuǎn)頭一看,屋里好些的妖怪都不耐煩地現(xiàn)出妖身來。小妖們是法力不夠,不得以。大妖們則是故意的,覺得那樣舒適。
滿屋子的鳥雀走獸,胡安安忽有種來到動物園的錯感。她睨了眼鎮(zhèn)定自若飲酒的沈昀青,撇撇嘴,一屋子的妖怪就他一個人類,難為他還能如此冷靜。
四下看了看布下的結(jié)界,全都完好無損,她想了想,又把大門關(guān)上,免得人類誤闖,看見滿屋子妖怪嚇破膽。
一通事下來,倒把先頭的夢境忘了個干凈。
烤全羊是蒙古族接待貴客的一道名菜,烤羊要選擇膘肥體壯的四齒三歲綿羊作原料。
食鋪里備有羊肉,全羊倒沒有,便叫大虎去請羊飯館的伙計帶著去買幾只。他家常用羊肉,知道哪家的肉美,當然請人幫忙,少不得要給他們些銅錢做酬勞。
剛好蛋糕出爐,她就裝了幾個小的略做裝裱叫帶上。
余下的用鮮奶細細裱出不同花樣來,推到門口擱置在旁準備晚上再用。
反身提拎了十幾個大豬蹄刮毛洗凈,剁去爪尖劈成兩半,放入大鍋里煮,準備一會弄盆紅燒豬蹄食。
想了想,又丟了好些排骨下去同煮。
妖怪們大多愛吃肉,多上點大肉準叫它們歡喜。
如蛛娘等女妖偏愛外形好看的,胡安安淘了米蒸上,準備做些紫菜包飯。
又倒了面粉,和上,好做點心……不曾留意,小團團帶著幾個小妖偷偷摸摸溜進來,把院子里的蛋糕運去前頭。
大虎提著羊回來,門口望望,見她正忙著,就自取了刀去宰殺。
色澤紅、皮酥脆、肉鮮嫩、味香濃的烤全羊,味濃適口、肥而不膩的紅燒豬蹄,肉質(zhì)鮮嫩、成萊色澤紅亮油潤、口味香脆酸甜的糖醋排骨……一道道肉菜推上桌,又空盤下來。
待晚間胡安安想起,準備點蠟燭插蛋糕上讓小家伙許愿時才發(fā)現(xiàn),那些個蛋糕早進了一群妖怪的肚子,哭笑不得。
忙忙碌碌,一天打仗似的過去了。
月上中頭,吃飽喝足玩夠的妖怪們自覺開始收拾善后,勞累一天的胡安安早早則歇下。
小團團玩樂一天,早撐不住睡去。
大小虎與熊吉一起將眾妖怪送走,每個妖怪臨行前又得了贈禮——是些五顏六色的草餅,又稱麻糬,它的外皮采用糯米、糖等原料制作而成,配合各種不同餡料。
口味非常糯,糯米外皮清香濃郁,內(nèi)餡清甜而不膩,粒粒晶瑩剔透,高雅大方。
數(shù)量不多,每個小油紙包里就裝了六個,取六六大順之意。
雖然數(shù)量少了點,妖怪們依舊開心。來時或一個一個,或三兩結(jié)伴,離去則滿山妖怪一道。
大小虎站在店門口看著一群妖怪們笑鬧著逐漸遠去,慶幸夜已深,城中人類早已入睡,攪和不了妖怪們的興致。
縱有晚睡的,出了店面那些大妖就自覺設(shè)下結(jié)界,以濃霧包圍自身及一些小妖們,哪怕普通人類瞪大了眼睛也就瞧見一片白霧隱隱有人影走動,當不會想到是妖怪出行。
至于那些不普通的,瞅見這么大一幫,想動手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沈昀青是最后一個離開的,玄衣少年郎負劍而行,面色清冷如霜,融入黑夜。
“他今日似有心事,獨自一人喝了不少酒。就這般出去,會不會有事?”小虎盯著已經(jīng)沒人的街道,忽而說了一句。
“無須理會,只是個不相干的人類罷了。”大虎揉了揉他的腦袋,語氣溫和。
夜深露重,二妖自回房休息。
風過耳,卷起滿頭烏絲,分不清彼此。夜光下兩道身影交疊,似密不可分。
倚窗而望,窈窕淑影月下嘆息。
羅衣裹身,滿頭金釵,往來奴仆成群,這是往昔期盼的生活。如今夢影成真,倒不似想象中的歡喜。
“唉~~”
長長一嘆,秀娘滿心苦愁。
若是這錦衣華裳是用良人來換,縱然再生活靡靡,又有何意義!
她的兄長曾言“良田百萬頃,不如妻兒在側(cè)。”那時她似懂非懂,如今倒能體會一二。
千里尋夫,為的是闔家團圓,共續(xù)良緣。
不想,卻看見那個離家三年,口口聲聲要給妻兒掙得錦衣榮華的良人另擁佳人在懷。晴天霹靂蓋莫如是。
她盼自己看錯聽錯,盼良人其心未改。想方設(shè)法,終于見到良人。不料那人竟震驚非常,脫口而出,“你們不是死了么?”又哭又笑,擁著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或是見的乃是鬼影,叫她又心酸又痛苦。
好一句“下仆為貪銀錢故意編造她們已死”!
若非有人授意,他貪的哪門子銀錢!
將軍之女,身份高貴又如何,強搶他人夫,毫無廉恥之心,比那窯子里的姑娘都不如。
虧她原以為那人是真良善,竟然湯羹中下毒,若非神明憐憫提醒于她,她一家三口都要撲黃泉。縱然皮相美麗,亦不過是披著人皮的豺狼罷。
夫君說心中有她,然那女人對他有救命之恩,又以貴重之身為他做了許多事,對他情深意重。他道自己不可辜負那人,唯有委屈自己做平妻……
說的再多,無非是為那榮華富貴!
她為他伺候父母,養(yǎng)育子嗣,吃了那么多苦楚……他心疼那人,又何曾考慮過自己!
叫她由妻變妾,真是荒唐!
淚珠兒直墜,秀娘滿心苦澀。
將軍之女,高不可攀。
她秀娘亦不是那種隨他們拿捏的人,既然他們有情有義,那她成全他們。
原是為保良人一份顏面才叫他寫下放妻書,既然他不肯,非要叫她留在這吃人魔窟……為保兒女性命,她也須狠下心腸。
待明日就走吧,投了兄長,讓他為她們母子三人討好一個公道!
心中思量,神色漸堅毅。
忽有大風吹來,樹枝嘩嘩做響,長發(fā)亂飄,迷人眼。
秀娘顧不得擦淚,伸手去關(guān)窗欞,免得凍著她兒。
不料,眼前忽出現(xiàn)一個身影,嚇得她不由驚呼,踉蹌倒退幾步。
緩緩,定眼一看,那人影好生眼熟,仔細一看,嬌顏寒霜冷冷瞅著自己,原是那人。
剛拉扯嘴角,忽記起這是二樓,那人竟是浮空而立,眼眶瞪大,她驚駭已極,一句“妹妹”含在嘴里再吐不出。
“去死吧。”那人冷哼,長發(fā)忽漲,如蛇般飛來。
秀娘害怕異常,欲拔腿跑路,卻兩股顫顫,使不是勁來。
“吾命休矣!”她絕望地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