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姨母家一直努力念書，為的是有朝一日立身朝堂，然后去接她回家?？墒撬懒?！”
“我要為她報仇，她不讓。明明分開了那么久，明明她都不記得我的樣子了，卻仍對我說，她想要我好好的。她不希望我因為她而出什么事，她會自己報仇?！?/p>
“這個傻瓜，我若殺了那人也就殺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日后還能再投胎轉(zhuǎn)世。但是她手上如果有了人名，那就真毀了?！?/p>
“我朋友說，我妹妹心有怨氣，怨氣不散，地府就不會收她。唯有讓她散了怨氣，她才會投胎轉(zhuǎn)世。然而她恨書生薄情寡義，恨他差母來家里鬧事，使得她養(yǎng)父母因她而蒙羞，她想叫那人死。那人不死，她的怨氣就散不了?！?/p>
“新生鬼是殺不了人的，能殺人的是成了氣候的厲鬼。要成氣候，若無特殊機緣，只能靠吞噬其他鬼才行。而這，基本需要幾十上百年。”
“我怎么舍得叫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等那么久，而且，即便成了厲鬼，也不一定能殺了那書生。退一萬步講，她成功了又如何。到的那一天，她連投胎轉(zhuǎn)世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開始我想為她報仇雪恨，但是后來我只想讓我妹妹出了心中怨氣，轉(zhuǎn)世投胎。她不讓我動手，我不想叫她愧疚，所以我依她。反正殺人的方法多的是，不一定要我自己來。”
“我想，那書生定然不只害了我妹一人，所以我刻意去打聽。果然！”
“那個畜生騙了許多女子的芳心，傷的最重的，除了我妹妹，還有兩人?！?/p>
“這兩人，一人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被拐賣至青樓。另一個則如我妹妹一樣，上吊自殺了，不過她死時懷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p>
百般滋味繞心頭，林復生嘆氣，“這世間的女子怎么就這般傻，如此輕易地托付終身，最終害了自己?！?/p>
他細細交代了自己的后續(xù)行為。
他讓他妹妹去找了那懷著身孕死去的女子鬼魂。找來后，他點燃靈犀角與那女鬼講了他妹妹與另一個女子的遭遇。隨后直言，他想讓她妹妹出了怨氣投胎轉(zhuǎn)世，原是打算自己動手，但是為他妹妹所攔。
林復生對那女鬼說他妹妹的凄慘，他的怨恨，勾起那女鬼的怨恨。
“我把我原本的布局寫了下來，放在房里，對那女鬼說，里面有幫她報仇的法子，要不要做，全看她們自己。我的法子其實非常粗糙，就是以鬼為引，借人力殺了他?！?/p>
“事情做到這，我與妹妹就抽了身，沒再理會。因妹妹說想看花海，我就裝了她的骨灰，準備來江城。要離開的事，我只告訴了沈秋一人。”
“沒想到被陳石偷聽了去，告訴了陳海。呵，他這是自找死路！”林復生冷笑。
“他求著我一定要帶上他，我就順水推舟?！?/p>
“如煙，就是那個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賣入青樓的女子。她被過了好幾手，最后落腳處就在江城。她跟了陳海兩年，不想再會時陳海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根本就沒有認出她來?！?/p>
“她假意被陳海鄉(xiāng)音吸引，以打聽人消息為由，接近陳海。有女鬼做掩護，使盡了青樓所學，勾得陳海主動約她。”
“據(jù)說那一日，為叫如煙事成且不被人發(fā)現(xiàn)，女鬼率先進客棧使了手段叫店內(nèi)人早早睡去，然后才將如煙帶來?！?/p>
“如煙早做好準備，叫人備水說要沐浴。為免被血污臟了衣物，或是珠寶落珠，留下痕跡，她刻意卸下鉛華。身著小衣，外搭件斗篷進了陳海房內(nèi)。”
“進屋后刻意先勾引一番，喂陳海服下迷藥，再把自己脫得赤條條，細心放好衣服，才動的手。過程中處處小心，又有女鬼做幫忙，竟未留下任何證據(jù)來?！?/p>
“不得不說，這一人一鬼著實手段了得，還成是我未必能行。能將兩人弱女子逼至之，這廝也是本事了得。”他眼中帶諷，譏笑語之。神色多憐憫。
“昨天你身旁的女子，就是你妹妹？她人呢？”胡安安轉(zhuǎn)了話頭，心下唏噓。
提起這，林復生臉上全然被柔情取代，“昨夜連同那女鬼已被沈道長超度?！?/p>
胡安安“哦”了一句，起身，“故事講完了，都散了吧?！?/p>
林復生一怔，不可思議般望著她，“你就沒什么想說的？”
“有什么好說的？”她困惑地眨眼，“說陳海兇殘，女子可憐么？該在意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家，旁人評說，又有何用?！?/p>
林復生張著嘴，不知該怎么說，掙扎片刻，不死心問，“你不覺那陳海可惡？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胡安安定定望著他，直叫他忍不住往后縮，才冷然開口
“林復生，我不知你想求證什么，想利用你妹妹的苦來為自己脫罪？”
她伸出兩指搖搖，無視對方急辨的神情，復又道，“的確，陳海很可惡，但是你又何嘗正義。想要報仇，大可以正大光明的來。那陳海既然行為有誤，定有觸犯法律之處。比如他叫人懷孕，可以奸污罪論之……你能發(fā)現(xiàn)他害了那么些女子，還能搜集不到證據(jù)？”
“將其罪行呈堂證供，自有官員依法處置……但是你沒有這么做，是因為當?shù)毓賳T昏聵，所以信不過？不對，是你根本就沒有想過?！?/p>
“你們一個個的，擅自決定自己與旁人生命，何曾重視過‘生命’二字?！?/p>
“換我如何？你有何顏面問！”
她冷嘲熱諷，心中一股郁氣堵在那。
嘴角含笑，冰冷地沒有溫度。盯著人，她一字一句，緩緩又鄭重其事道，“若我是你，我不會私自動刑，我會將其報與官府處置。當?shù)毓賳T不行，換地繼續(xù)。倘若真天下無好官，那就公告與天下，將他惡行諸于世人。哪怕我亦懲罰不了他，但可叫其他女子免遭磨難。”
“若我是你妹妹，或其他被騙女子，我不會讓自己淪落到死境。一次兩次被騙，是我識人不清。再往續(xù)，那是我自己愚蠢，有何顏面叫屈。因心軟，我可能會放縱自己被傷害。但我有自己的底線在，觸碰了，一兩次忍了，絕不會一直忍耐。我會與他一刀兩斷，愛情從來不是人生唯一。”
“若是他找人來鬧，勢強，我會與他鬧上一鬧。勢弱，我便避開。此地生活不愉快，那就換一地。世界之大，總有容身之處?？v然外地討生活不易，但是我心安，那便足夠了。”
“我不是你，亦不是你妹妹，你們能下這樣的決定，我不能……莫說什么因為沒有經(jīng)歷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外人，哪怕就算是至親，也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我說的，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覺?！?/p>
她搖頭，強調(diào)“這是我的，不是你妹妹。本就不同人，何須強做評論?！?/p>
她為人這一生，短暫，亦糟糕。外人的，家里人的，各種勸說，她聽過很多。唯有一個朋友的話叫她動容，你以為的不能忍，別人之所以能將之當成無足輕重的小事，蓋因他們都不是你。
她說，‘你抱怨，我聽著，因為是朋友。我只能幫你到這了，其余的還要看你自己’。話語或有不同，意思一樣。
非絕情，乃是那個人明白，她成不了她。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
很簡單的道理，誰都知道，真能做到的，沒幾個。
她是后來才想明白的，沒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重要。在留住生命之后，要因為別人的事不關(guān)己的勸解，痛苦地掙扎一生；還是頂著各種唾罵輕松快樂的過一生，全部取決于你。
生命何其短暫，想一想，什么是你覺得最重要的，或許答案就有了。
選了，就不要抱怨。無論哪種選擇，都不會完美。
她沒有達到這種豁達，她朋友做到了。
很羨慕，且為之努力。
偶爾忍不住抱怨了，很慶幸還有人陪在身邊聆聽。
“謝謝你的故事，不管對于你這些意味什么。于我，真的就是故事而已?！彼謴推届o，淡淡一笑，從容離去。
至于林復生的意見？
那并不重要，不是么！總在乎別人的話，會活得很累的。人生就那么長，多想想自己，別人有別人的活法。
客棧外的天空很藍，白云悠悠蕩蕩飄著。時人經(jīng)常追逐四季風光，或呼朋引伴或獨自對景小酌，在他們看來此乃人生樂事。后世人已經(jīng)很少能體會到這種簡單的快樂，他們的腳步總是不停歇。
街道上人聲吵雜，人之七情六欲都在看到看不到的地方上演。歲月靜好，有時候其實就是一種感覺。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她漫步街頭。沒有目的地，沒有目標，隨意而走，偶爾駐足，看街頭小兒玩鬧，靜靜地，不去打攪。
她也有想念的人，也有想見的人，卻困難重重。
內(nèi)心深處，對他，她有愧，有內(nèi)疚，有心疼，更多的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