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逛了許久,肚子咕嚕嚕在響。
胡安安摸著肚皮,左右瞅瞅,打算隨便找家店食。
耳邊傳了振翅聲,下意識望去,但見一只金色紙鶴拍著翅膀朝她所在飛來。周圍路過人群毫無所覺,經(jīng)過的時候,紙鶴刻意繞過他們身軀,翅膀撲騰帶來的微弱氣流,只會被人誤會是風(fēng)所致。
她愣了愣,伸出手接過飛到自己面前繞圈圈的金紙鶴,讓其落下。
小小的嘴巴一張一合,少年清朗的聲音傳入耳邊。
“看右邊。”
胡安安照作,不遠(yuǎn)處少年郎靜靜站著,面容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沉著。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來。陽光落在他身后,模糊了面容。
“我餓了,去吃飯吧。”他道,在她面前站定。
胡安安靜靜看著他,忽而笑了,“果真是吃貨。”低語,心情莫名飛揚(yáng)。
江城處處有鮮花,處處是美景。但是最好的景色還在城外,那一片花海之中。
沈昀青帶著胡安安在城中亂轉(zhuǎn),收羅了一些吃食點心,小心裝好了封入百寶囊里。帶著人去了城外錦帶花的花田。
粗布鋪在泥地上,水晶皂兒、麻腐、細(xì)粉素簽、辣腳子姜、煎夾子、雞皮麻飲、玉板、抹肉筍簽、蝤蛑簽……一樣一樣擺開,轉(zhuǎn)眼間將粗布鋪滿,足有小二十樣。
多在街頭隨意挑揀了買來,或味沒有那么精致,亦有不同滋味。
沈昀青最后從懷里掏出的是壺酒,“甜酒,濃度不高,喝些無事。”因胡安安曾言他小不許喝,他見對方嘴皮一碰,趕緊搶先說。
胡安安叫他弄得一愣,繼而吃吃地笑。
有時候吃飯,吃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吃飯的人。
清風(fēng)過耳,花枝搖曳,帶走了所有憂愁。
燦爛的笑掛少女臉上,少年郎悄然松了口氣。剛才胡元娘負(fù)氣而出(在他看來),他莫名覺得自己辦錯了事,煩躁地白了眼林復(fù)生,將人不客氣地轟走。關(guān)了門,悄悄跟上,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在后頭徘徊不敢上前。
默默跟著,走到肚子都餓了,才按捺不住地折了紙鶴。
一種顏色代表一個人,在那么多顏色里就挑中了帶金粉的。果然,當(dāng)廚子的就要供著來。
默默想著,他姿態(tài)雍容地取食進(jìn)口。
一頓飯花了一個半時辰,看看天色,胡安安說了自己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問他有什么打算。
沈昀青說自己無事,陪她走一遭。
胡安安要去的地方,是江城以香料傳家的一家胡姓商戶所在。
據(jù)說此家人祖輩世居江城,自其太爺爺一代才發(fā)家,傳今已繁榮四代仍未沒落。他家有一項奇特的規(guī)矩——每月十五都要在城隍廟前施粥濟(jì)百姓,粥分五色五味。
其一為長壽粥,乃是用黑米加銀耳、百合共煮。黑米具有很好的滋補(bǔ)作用,因此被稱為“補(bǔ)血米”、“長壽米”等,為米中珍品。熬煮后,米湯色黑如墨,清香油亮,軟糯適口。
此粥限五十碗,唯古稀之年以上者才允取用。
其二為赤血粥,乃是紅豆加薏米合煮。限五十,唯婦人可取。
其三為黃金粥,取粟米熬煮。限百碗,唯小兒可取。
其四為綠豆粥,取綠豆與米同煮。其五為雪花粥,唯白米而。此二種不限數(shù)量不限對象,貧者均可取用,一人至多兩碗,過午撤棚。
此五粥,江城人戲稱‘五行粥’。
據(jù)說胡家太爺年輕時家貧接城隍廟歇腳,忽有一日突發(fā)奇想對城隍爺?shù)溃耆羰刮岚l(fā)家,吾定當(dāng)每日為汝供香,且每月十五借汝之地分糧于百姓。’
他原是戲言,不想當(dāng)夜有老者入夢來贈銀予他,稱自己最愛五色。
醒來后,胡家太爺手里就捧著老者所贈之銀。他用這銀錢做了筆香料生意,賺回百倍利用。一月后,立即尋了高人作指點,做這五色五味粥分予貧者。
那城隍爺見他守諾,很是高興,就庇護(hù)他家,不叫他被奸人所害,幾次救他于為難。
胡家太爺感念城隍爺?shù)亩鞯戮头铝顺勤驈R,定下家規(guī),逢十五必要在城隍廟施粥,須五色五味。且規(guī)定了每種的數(shù)量與對象,要求粥插筷不倒。臨終前,亦一再吩咐子孫。
胡家后人一直謹(jǐn)記他的教訓(xùn),累年經(jīng)月不更。
城隍爺之說,江城人深信不疑,胡安安對此則心有疑慮。然,無論真假,那位胡家太爺定然是位有大聰慧的人。
每月施粥,看似胡家損耗不少,卻叫他家得了民心。不僅善心之名宣于眾,誠信之名更廣為流傳。
生意之路,誠信最為重要。他們家的口碑好,百姓們就愛上他家買東西。外來商戶進(jìn)貨首選貨源家,亦有他家一份。
只要胡家子弟不做那為非作歹之事,哪怕日后無出色子弟,憑借老一輩積累下的名聲,只要不出大差錯,他家就能一直在江城香料市場占據(jù)地位。
當(dāng)然,胡安安要找他們,卻不是為了香料。
小天狗來報,女鬼藏身胡家,為胡家此代長子之妾,許氏。
那女鬼是尋仇而來,胡安安猜測胡家長子許為她前世仇人。
前世,他對女鬼做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是此世,胡家長子在外名聲甚好,眾口交贊,有小善人之名,說其成長途中多次施恩他人不求回報。接掌家業(yè)后,更是定下每三月請醫(yī)者搭義棚,為城中百姓義診一次的規(guī)矩。
若名副其實,胡安安少不得要插手一二。
胡家善行之舉恩惠城中眾多百姓,特別是后面的義者,給了那些貧者活命的機(jī)會,她不能讓那女鬼一己之私毀去眾人希望。
瞥了一眼隨行的少年郎,她猜,對方應(yīng)與自己同一個想法。
胡家在城東,門外鎮(zhèn)著兩墩堪到孩提身高的小石獅。
其家雖富,能建起更大屋子。然,時下根據(jù)主人不同的地位等級,其門廳的大小、間數(shù)、架數(shù)以及裝飾、色彩等都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不可逾越。
胡家人謹(jǐn)慎,不欲在此上被外人捉把柄,故祖宅選用比較中庸的四進(jìn)院落。因子嗣不豐,又有‘胡家子弟過冠年必分家,除長房外,其他房須另擇地而住’的祖訓(xùn)在,一家人老小住的還算寬敞。
按照慣例,上房住家中長輩,東西廂房為兒孫居所,倒房為下仆居,女眷都在后院。
胡安安隱身繞到后頭巷子,跳進(jìn)了后院一通找尋,卻沒找到人,不由蹙眉。
“莫不是外出了?”至于搞錯地方什么的,她覺得不大可能。小天狗說的有鼻子有眼,必然不會有錯。
“不是,應(yīng)是在前院。”沈昀青答。
“你確定?”胡安安奇怪道,時下雖對女子還沒有后幾朝那么嚴(yán)實,但女鬼借身之人可是妾呢。
別以為這妾好當(dāng),在家庭中雖然妻與妾的職責(zé)都是侍奉丈夫治內(nèi)管家以及生兒育女,但是妾的地位比妻低很多。妾對于家主來說近似奴隸,是可以當(dāng)禮物來送人的。宋朝的蘇軾別看是個大名人,他就曾經(jīng)把自己懷了孕的小妾送人。
前院多為男子,是不允許后院女子踏足的。妻尚可,妾者,多要受懲。
“那女鬼沒這么笨吧,她附了身自身道行可就弱到只剩下一兩層了。就她那點皮毛,有跟沒有一樣。”
“她不是自己去的……若是其他人家我定不曉得,在胡家的事,我在客棧時聽不少人提前過。”沈昀青嘴角微挑,似想起什么好玩的事。
他瞧了瞧環(huán)境,拉著胡安安的衣角,扯她到角落,與她細(xì)細(xì)道來。
胡家長子名天闊,年二十有七,品性德兼,處事沉穩(wěn)果決,年少有為,是城中許多兒郎眼中的楷模。唯有一處叫人垢晦——時下講究孝道,以無后為大。胡天闊十六娶妻,素來潔身自好,除妻子外,從不與其他女子鬼混。
但,多年努力,膝下仍空虛。
他二十那年,胡家老母坐不住了,請名醫(yī)上門,堵了兒子細(xì)細(xì)檢查一番。
因胡家人自來子嗣不豐,多為獨子,少有兩個以上。加上成親前胡家老母暗搓搓請人先看過兒媳身體說是好生養(yǎng)的,故而一直懷疑是自己兒子不對付。不想,一通折騰下來,道一切正常。
胡家老娘這才疑是兒媳,叫人請來過醫(yī),多次被拒。惱怒之下強(qiáng)行壓過來檢查一番,醫(yī)者道是妻子身有疾,宮寒乃是難育之體。
胡家老娘不信,說自己之前明明請人看過,懷疑其醫(yī)術(shù)不精,嚷嚷要請全城名醫(yī)過府。
結(jié)果,其兒媳馬氏頂不住壓力吐露真相——原那日胡家請醫(yī)過來時,馬家以男女有別為由掛了維帳,帳中另有其人。因是
馬氏小時落了水,初時沒有注意,都后頭開始重視時,已經(jīng)叫她落下寒癥來。看了好多醫(yī)者,都說她日后子嗣艱難。
因此,雖為官家女,卻在商戶中低嫁找夫婿,還備了厚厚的嫁妝。
對于胡天闊,馬氏自是極中意的。才會明知胡家要尋好生養(yǎng)的兒媳,而自己根本不符合條件,依舊耍了心眼要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