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庭,房間內有了動靜。
伴隨一聲凄厲的貓叫,房間內油燈亮起,一道黑影破門而出。
“陣起!”屋內有音厲喝。
庭院里剎那間光芒大作,盤旋著一股濕冷的小風。風入土,泥作沼澤。
貓兒們咪咪亂叫,沉入其中。身體陷入一半,叫條條絲帶撈了上來。
是女子出的手,她腳下覆絲帕,不知是什么寶貝,浮沼潭不落,穩穩當當托著她。
那些絲帶將貓兒們盡撈出來后,紛紛交錯纏與樹木、欄桿各處,結成張疏稀的布網,給了鬼貓群落腳之處。
似被這番變故惹惱了,剛還一副膽小害怕樣的貓兒們尖叫著,現出兇相,朝屋內人撲去。
胡安安看得張大了嘴,低頭瞅瞅泥澤,再瞧瞧一臉平靜的沈昀青,半響無語——這廝神神叨叨的,怎么比她更像妖神。好似事前已經知曉般,其功力著實深不可測。
院落中有些白霧隱隱浮動,更是為此披上詭異之感。
尖叫聲入耳,二男子抱頭鼠竄,出現在門口,險險踏入泥潭。
瞧得眼來,一為那中原口音的外族男子,一為番僧。身上處處有抓痕,頗為狼狽。
惹急了,番僧硬頂著貓抓,口中念念有詞。他扔出了一道符,雷聲大作,劈向鬼貓群。
一只三條腿的,躲閃不急,當下被雷打中,哀呼一聲,灰飛煙滅。
受此一嚇,貓群散開,給了二人喘息之機。
“你是哪來的女子?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害我?”外族男子猛地抬頭,瞪著銅鈴大眼,悲憤交加朝著女子吼道。
那女子冷笑兩聲,道:“你找錯對象了,可不是我要害你,是這些被你虐殺的貓兒們要找你報仇。”
“呸,區區畜生,死了便死了。它們生前就奈我不得,死后照樣拿我無法。若非你這妖女作祟,它們豈能傷人!”外族男子呸幾聲,口吻輕蔑氣憤。
“死不知悔改!”低語一句,胡安安面色冰冷。
貓亦有靈,雖不是人,亦是條命。它們本不在人類食譜鏈上,不喜不招惹便是,何苦為難之。
“此人有罪,但罪不至死,還請道友救命。”番僧道了句佛號,忽抬眸對沈昀青二人道。
“今天天色不錯,元娘,嘗嘗這個。”沈昀青擺出副渾然不知的模樣,掏出個砂鍋燉的海帶肉排骨來。
“我請大虎幫忙做的,天冷,喝點熱湯暖暖。”他把砂鍋放自己盤著的腿上,盛了些湯,遞碗過去。
碗里就擱了點海帶與清湯,胡安安伸手接過,睨眼,“這是曉得我現下吃不下肉呢,還是舍不得分我?”
沈昀青喊冤枉,委委屈屈地扁下嘴:“哪回你開口,我有拒絕?區區幾塊肉,怎么會舍不得。還不是想著臟了眼,你見不得葷腥罷。”
“算你細心。”她一副‘算你勉強過關’樣。
二人一唱一和,真真把底下人忽視了個透。番僧一張臉,青青白白,很不好看。
女子‘噗嗤’一聲,譏笑,“你們不把貓命當命,還以為世上人都如你們般冷心冷肺不成!”
暮色四合,鬼貓們發出嗚嗚的怪叫,似在附和。
夜風吹來了一層又一層薄霧,霧氣中,貓兒們的身影越發模糊,鼓著亮得嚇人的眼睛注視著院子里的動靜。
氛圍渲染之下,一絲絲恐怖纏繞在觀者的心頭。
高墻上,無霧索繞。
墻下,已成霧海,難見三人蹤影,鬼貓之影更是難尋。
“需要我將霧氣吹散,讓你見么?”沈昀青一臉殷勤,躍躍欲試。
他這一趟出來,當真是存了看戲的心態。
鬼要殺人,按理他該阻止。
然,下頭男子虐殺的貓兒著實太多。粗粗一看,略成氣候的貓鬼有三四百之數,在它們之外是否還有其他貓遇害就不得而知。
有些人自認比萬物都高貴,不將其他生靈的生死掛心頭。
沈昀青非其中一員,三五之數他勉強能接受。這個數字放大十倍、百倍……他覺得這個活著純粹是浪費糧食,不如早早去地府贖罪的好。
他不會主動去害他,但也不會救便是。
胡安安搖頭,真想看,她就能看見。她的眼,本就能透視世間萬物。
不想,亦不敢!
死人什么的,對她沖擊有些大。
“這戲,不夠喜慶。”她板著臉一本正經道。
虧得有這一層霧,否則她非做噩夢不可。
是那黑貓!
尖利的嘶吼聲突破迷霧,有一處的霧攪動的特別快,似有物在奔跑。那是一個信號,周圍其他的鬼貓隨即行動。有好多處的霧迅速涌動,霧里現出一金圈,當為那番僧。
男子的慘叫聲陡然響起,連綿不絕。
如水的月光如燈光般傾瀉了下來,少女微微側臉,似心有不忍。
瞅瞅,沈昀青布下結界,隔絕聲音。
結界外,外族男子叫著叫著,聲音突變。他喉中的叫聲已經不像是人類了,反而類似于某種鬼怪的嘶吼,一波接著一波,潮水般在院子里反復噴涌沖刷。
沈昀青猜測,應該是他的喉管被貓咬壞了。
聲音由強變弱,漸漸低不可聞。
偷偷瞅一眼少女,少年郎指尖微閃,狀若不經意抹過眼睛,往下一望。
戰斗已經差不多到了頭。那外族男子已經沒了氣息,倒地不起。一貓一口,惡狠狠地撕扯著男子的血肉,將他啃食的啃得七零八落。然后就紛紛如幽靈般,踩著布網向外頭涌去。
見此,沈昀青打開一布口袋。那些貓兒慌亂叫著,不由自主地吸進去。
“你干什么!”女子心驚,提了劍去砍。
沈昀青身不動,喚出飛劍,手花一挽,劍化萬千,如長虹貫日朝女子攻去。
此后沈昀青不再看劍,運起內力將鬼貓全部收入。
布袋收起,他對胡安安道:“走吧,回去睡。”
“你這人怎么這般狠心,沒見它們那般凄慘了,還要對它們下狠手。”自知不敵,女子轉身逃竄,臨走前怨恨道了一句。
沈昀青全當自己沒聽見,徑直離開。
路上,胡安安瞅瞅他的布袋,問:“你是要將它們超度么?”
“不然呢,我還養著它們不成!”嗤之以鼻,沈昀青覺得她這問的極傻。
“那女的是什么人?”得到想要的答案,胡安安好脾氣地笑笑,又問。
“不知,好像是什么粉紅還是紅粉娘娘的手下。”他漫不經心道。
胡安安腳步頓停,后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行走。
“她要這些貓兒想做什么?”
“不知,左右不過利用它們做壞事罷,這些畜生訓練好了,是個好助力。”呷然,他目間有些夷色。
回去后沒多久,天就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雨滴似乎想要沖洗凈世間污垢,賣力刷洗。
一夜大雨,次日又是風輕云淡、碧空如洗的好天氣。
胡安安手一揮,窗戶開啟。她看了眼天色,仰面倒回床榻,在柔軟的鋪褥間滾來滾去,好一會兒才懶洋洋起身。
大虎早早進了廚房忙碌,熬了點豆花,配了甜咸二醬,任由人挑選。她嘗了嘗點點頭,大虎肯用心,吃苦耐勞,手藝進步極快。相比之下,小虎懶散,比他差了大半。
豆花配油條或是包子饅頭都是不錯的選擇。這幾樣店里常配。
得知大伙兒都吃了,獨剩自己一個,胡安安也懶得弄復雜樣,隨便劃拉點吃吃就算。
聽說沈昀青一大早就出去了,她猜想那廝估計是去處理鬼貓群了。也不叫管,問了問小團子的情況,知陸展元除教他作畫練琴……之外,不曾提過其他事,滿意地點頭。
六月快要見底,再往下就是七夕。需提早備些果食花樣,捺香、方勝都不可少。于這節日,東西越新奇越好。
思索著該推哪種糕點出來吸引顧客,她叫大虎拿了綠豆、小豆、小麥放在一些模樣小巧的瓷陶器皿里用水泡著。待其長出幾寸長的嫩芽,再用紅、藍彩色布束之,好到時候售賣。
去了店面,外頭熙熙攘攘傳來好些叫賣聲。大小米水飯、萵苣筍、義塘甜瓜、衛州白桃、冰涼雪水、黃冷團子、雞頭穰、江豆砣兒……各種各樣。
妖怪們不愛吃素,果子倒不抗拒。胡安安買了些時鮮果子,金桃、水鵝梨要的多些,想著弄做罐頭,待冬日食。
天熱容易上火,店里擺了些竹芯茶,銷路不錯。壇子已經空了大半,她想著該請小妖們幫忙再抽些回來。
荷葉盛開,小妖們收刮了一大堆蓮子并蓮藕送來。
藕留下一些新鮮的,其余叫做了藕粉,留著慢慢食。
蓮子分兩份,一半去芯,一半留。?去蓮心可是個辛苦活,小虎趴在柜臺慢慢鼓搗,饒他是個妖怪,也感覺累了,手酸得不得了。
停了手,給自己舀了份麻飲雞皮慢慢食。
“小哥,你這伙計當的松快。”有客人見了,取笑他。
“那是。”小虎不以為恥,得意洋洋露出一口大白牙。
其他店的伙計哪個能像他般,想吃就吃,想歇就歇,也就‘有家’食鋪獨一份,誰叫這是妖怪開的呢!
“小虎,去洗果子,記得給小團子送份。”胡安安替了他,叫他去吃食。
裂著嘴,外表人高馬大,心是少年郎的小虎拎著袋子屁顛屁顛跑去后頭。